位于东莞的香市动物园快15岁了，正在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意气风发的还有这座动物园里的员工。不论是95后的新媒体团队，还是四五十岁的饲养员，包括保安大叔们，所有人都铆足了干劲。
在抖音上，东莞香市动物园是一家小有名气的网红动物园。它的官方账号有10万粉丝，全体员工开了80多个账号。它们组成大大小小的窗口，全方位展示着这家动物园和2000多只动物。
“我对动物园的理想，就是建一座没有‘围墙’的动物园。”香市动物园的负责人朱帖柱说，在短视频时代，动物园拥有了主动触达兴趣人群的窗口，动物和人类因此越走越近。
借助短视频和直播，保安、游客和网友，都成了动物园的主人，参与到每只动物的日常生活中，更多的人借此了解到动物们的可爱趣事和生活习性，然后亲身来到动物园与它们相见，甚至产生情感连接。朱帖柱觉得，有形的围墙似乎正通过无形的网线，被慢慢“拆除”。
东莞竟然没有动物园？
朱帖柱是80后，在动物园行业深耕了近20年，他的父亲是改革开放后中国第一批动物园创业者。透过两代人的眼睛，朱帖柱和朱安柱两兄弟观察到中国动物园长达几十年的变迁，他认为“动物园行业是个朝阳行业”，香市动物园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位于东莞城郊的香市动物园，是这座年轻城市唯一的野生动物园，以两只熊猫为招牌——在广东，只有四个动物园拥有熊猫，其他三家位于广州和深圳，历史或规模都远超香市动物园。
香市动物园筹建于2008年。当时，初到东莞的哥哥朱安柱惊讶地发现，这座珠三角一带的地级市，人口结构和经济水平都在全国前列，但竟然没有动物园。他的想法朴素而直接，无论从民生服务还是科普功能看，“东莞需要一座动物园”。
朱帖柱从小就有深厚的动物情结。他的父亲是中国最早一批动物园创业者。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在洛阳动物园当饲养员，积累了扎实的动物哺育知识。朱帖柱的童年玩伴就是熊和猴子。他最好的朋友是一只猴子，去哪儿都在他肩膀上蹲着。改革开放后，政策松动，个体户被允许进行动物园创业。父亲凭借着积累的资源和经验，用手上的动物资源，跟政府合作开办动物园，迈出了家族动物园产业的第一步。在两代人的努力下，这条路越走越广。到目前，他们在十多个省会城市都有过合作的动物园项目。这个行业相对冷门，门槛不低，“重资产、回报周期长”。因为没有可抵押的资产，很难从银行获得贷款。一家民营动物园的周转资金主要来源于门票收入以及和全国其他动物园的对外交流业务所得。朱帖柱2009年来到东莞，2016 年才贷款买房。在此之前，他都在动物园附近的村子里租房居住。2010年刚开业时，香市动物园定位“家门口的动物园”，成人票一张60元，儿童票40元，以平实惠民的价格为普通市民打开大门。十多年间，熊猫和其他珍稀动物陆续到来，一年的客流也从几万人上升到百万人。朱帖柱的动物园理想也逐渐丰满。疫情期间，客流量的骤降是香市动物园开业以来遇到的最大困难。绝处逢生，也正是这个时期，动物园找到了新的发展模式，成为网红打卡地，走上新的台阶。2020年是香市动物园最冷清的一年。情况严峻时，园区里静悄悄的，一个游客都没有。哥哥朱安柱带着员工住进动物园，派一名员工外出采买。即便这样，动物园也照常发工资，没有辞退一个员工。全国的动物园都遭遇了相同的困境。苦于没有客流，那一年，很多动物园开始更新抖音，由此诞生了一批网红动物园。香市动物园也是最早一批尝试抖音短视频和销售的动物园之一。香市动物园一直在寻求线上销售的突破。2020年，抖音还没上线本地生活服务板块时，他们就采取电商形式，用虚拟产品在短视频和直播间里卖门票。当时的销售效果不太理想，但朱帖柱坚持投入精力到抖音上，并拓展园区的新媒体团队。他对员工说，在未来，抖音会成为热门的宣发渠道和销售渠道。转机发生在2023年春节，一个游客在香市动物园游玩时，把熊猫珍大倒立睡觉的搞怪姿势拍下来，发在抖音上。“熊猫是不是昨天晚上也喝了酒啊？”“这会儿脑充血吗？”憨态可掬的熊猫惹人喜爱，被大量转发。第二天，10万网友涌入香市动物园的直播间，观看这只大熊猫倒立睡觉。高峰时刻，有1000多人同时在线——新媒体团队非常惊喜，他们做了二三年直播，这个数字通常只是几十。两只熊猫是2018年从四川来到东莞的。但此后长达四五年，这座忙碌的移民城市里，很多人并不知道熊猫的存在。
年轻人们分析，走红或许是因为“天时”。这是三年疫情结束后的第一个春节，大家恢复了走亲访友。大熊猫的憨态宛如人类酒酣的醉态，引发了广泛共鸣。更重要的是，“从中发现了人们对动物的兴趣在哪里”。香市动物园从2020年开始更新抖音号，根据当时的潮流创造了一个“动物园老板女儿的人设”，用剧情式短片向游客介绍动物园日常。即使每年有一条内容达到百万级别的播放量，也始终不温不火。意外走红给他们启发：相比创意式的人设，让动物们成为真正的主角，更立体深入地展现个性，或许才是网友们的兴趣点。年轻人们开始重点挖掘两只熊猫珍大和双儿。珍大活泼好动，喜欢“整活”，性格“很e”，标志性特点是头很圆，形状如同光头；双儿斯文，体形高瘦，性格“很i”，擅长埋头“干饭”。两只熊猫一静一动，反差强烈，逐渐收获了很多喜爱。网友们把它们的照片做成表情包，分享在评论区。随着互动越来越多，它们的形象也越发丰满。双儿是高冷的“高富帅”；珍大则被亲昵地叫作“珍秃”“珍大少爷”。熊猫粉们还自发去两只熊猫的“原生家庭”——四川熊猫基地APP里查找它们的往事和分散在全国各地的熊猫亲戚们。
珍大和美兰“相亲”的事儿就是这么被发现的。美兰是一只网红熊猫，曾被误认为是雌性，和很多雄性熊猫交配，却一个也没成功。这段“糗事”后来在直播间里被反复调侃。每当珍大难得安静休憩，网友们就打趣它，“emo了，在想念美兰大姐”。“抖音的兴趣推荐机制，把动物的有趣画面推送到喜欢它们的人面前，为动物园带来客流。”新媒体小组的一位年轻人称，这些明星动物其实是他们和抖音网友共同发现和创造的。网友们源源不断的创意和互动，让动物短视频像连续剧一样，不断衍生新主题。前年国庆，动物园里新生了几只小老虎。为了给游客做动物科普宣传，香市动物园建了一个“动物幼儿园”，让游客近距离地观察小老虎，和它们互动。几条动物幼儿园的短视频在抖音上蹿红，吸引了很多游客。这个创意随后被延续下来，园区里有萌宠新生，都会来这里报到。
每年 8 月，两只熊猫会举办生日会。全国各地的熊猫粉自发赶来为珍大和双儿庆生，祝福视频在当天成了热议话题。两只熊猫出外场的日子，常常是香市动物园的客流高峰。两只熊猫已经18岁了，相当于人类的 50 多岁，属于中老年熊猫，只能在温度24度以下出外场。东莞气候湿热，每年只有进入 11 月份，冷空气来临，熊猫才能一整天待在户外。今年国庆，广东降温，珍大和双儿十点前都能待在外场。粉丝们一大早在直播间里看到熊猫出外场了，兴奋地从各地打车赶来，架起专业设备拍摄。甚至有人6点就起床，从深圳赶来，等待动物园8点半开门。“上班都没这么积极。”一位粉丝自嘲道。动物园里的外地游客也越来越多。今年春天，广东常发生雨水天气。一个专程从山东来的粉丝到访时，东莞正在下特大暴雨。她全身浇得湿透来到熊猫馆，静静陪着两只熊猫珍大和双儿加餐，睡午觉，直到闭馆才依依不舍离开。在抖音的用户搜索框里输入“香市动物园”，在近百个用户里，会发现一个不起眼的名字“东莞香市动物园老胡”。老胡是动物园里抖音粉丝最多的保安，有4725个粉丝。通过培训，今年一月，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抖音上发布了第一条短视频，内容是一只在咆哮的老虎。十个月里，老胡勤恳拍摄了96条动物短视频，收获了5.7万个赞。在最受欢迎的短视频里，老胡自己出镜了。他跪坐在地上，满脸大笑，动物园的明星动物环尾狐猴从他手中争抢苹果和香蕉。这条温情动人的视频收获了2329个赞。一位网友在评论区评价，这个画面充分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让保安在内的全体员工开通抖音号，随手记录，是从去年开始的“战略”。2023年，因为动物们在抖音上走红，这家动物园改变了新媒体运营策略，才扭转了疫情三年的连续亏损。“以往在传统媒体渠道上，我们注重的是品牌宣传，短视频直播则让我们更关注用户的想法，不断开拓思路，基于用户的兴趣去创作内容。”朱帖柱介绍，2018年两只熊猫的到来，让香市动物园的年销售额在百万级别里增长，但借助抖音的兴趣化推荐，这个数字攀升到千万级别。“抖音是一个让全国游客和网友认识香市动物园的窗口。”朱帖柱介绍，从2023年开始，香市动物园的抖音销售额开始直线拉升。2023 年全年，抖音上的销售数据占整体的三成。直播板块的增势尤其明显，由周末直播改为日常直播后，动物园官号直播间销售额已经占抖音线上渠道的百分之三十。
今年国庆期间，香市动物园的全体员工共发布了500多条短视频。在园区，游客时常会遇到主播和饲养员举着手机“走播”直播。连老胡都在自己的评论区里为网友解答票价问题。整个国庆，通过所有员工的努力，香市动物园的抖音销售总额超过300万元，在线上渠道占比超过五成。在东莞所有景区中，它的抖音销售额位列第一。今年东莞降雨频繁，户外景区的经营受影响，同行们叫苦连天。但香市动物园一直保持着持续的客流。朱帖柱认为，抖音的窗口让他们和游客可以即时互动，形成了很高的“用户黏性”。
〓 网友们的团宠“珍秃”
他“潜伏”在动物园的粉丝群里，听取网友们的建议。熊猫粉们也从“熊猫亲戚”的直播间里捕获的有意思内容，告诉园区的主播，很快就变成了熊猫生日会上的南瓜蛋糕和冰蛋糕，在中秋节时，饲养员将熊猫的日常食物，例如南瓜、萝卜、窝窝头之类，加工成我们中秋节吃的“月饼”、“烤串”、“生蚝”，甚至“啤酒”。夏天时，园区每天都会做三到四次清洗，这也来自抖音上的网友反馈。每次开会，他们会专门讨论这些“抖音来信”，在翻新整改时，变成了具体的行动。香市动物园逐渐在抖音上拥有了一大批“常客”。通过主播、饲养员、营业员和保安大叔们的眼睛，他们掌握着这座46公顷的动物园每一处的新鲜事。比如，浣熊的耳朵最近受伤了，猩猩昨天被游客挑衅了，熊猫珍大和双儿今天又出外场整活了。最铁杆的粉丝是一位居住在东莞的30岁左右的男人。他每周都来动物园，是直播间最活跃的人。他熟悉动物园里的每只动物，经常在粉丝群里汇报动物的状态。直播时，他会热心帮忙解答，俨如这家动物园的主人。当游客、网友和保安也成了动物园的主人，改变慢慢发生。老胡在抖音简介里告诉网友，自己是重庆市巫溪县文峰镇人，来香市动物园三年多了。当一个巫溪老乡在喂鳄鱼的视频下调侃，“搞两个回来喂起”，老胡严肃回复，“这都是保护动物，不可以”。朱帖柱对此感到欣慰，这个窗口，也是向大众做动物科普教育的平台。即使是粉丝不多的保安大叔，也能出把力，把知识传递给关注他的中老年人。香市动物园是东莞市科普教育基地和东莞市野生动物收容救护站。园区和国家濒危动物保护办公室及相关科研机构合作，采集动物种群的科研数据，在动物繁育、生命科学上取得了一些成绩。国内亚洲象种群庞大，所属的亚种分布于老挝、缅甸等地，体型可以达到六吨多，其中该亚种在国内动物园排名第一。借助动物园直播的风潮，很多动物园成了动物保护领域的IP。包括动物园园长在内的动物园员工积极在抖音上科普动物知识，形式丰富而新颖。比如，一家动物园曾在直播间里为学飞的斑头鸺鹠办毕业典礼，随后把这个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放生野外。通过短视频和直播，动物科普在走近大众。以往在动物园里，很少有游客会认真阅读科普展陈。朱帖柱认为，短视频时代，游客和动物园建立了直接的联系，“喜欢动物的人天然地想获取和关注更多关于动物的知识”。“这是一个朝阳产业。”随着人类与自然关系的认识加深，动物园将迎来更多游客。
朱帖柱理想中的动物园是没有“围墙”的，游客从进大门开始，就可以跟飞禽走兽近距离接触、互动，动物们充分感受人类的友善。香市动物园突破了笼养的传统模式，采用大圈散养和混养模式，并利用水面、岛屿、玻璃和木栅栏等，营造出自然的动物生存环境。这也是国内动物园发展的趋势。近年来，很多动物园进行场馆改造，把围墙换成玻璃幕墙而且开放场地，让人类平视动物。此前，很多动物园学的是苏联的动物园，在低处挖坑安放动物，建立围墙，人类高高在上。如今，至少在线上，“围墙”正在一点点被拆掉。“我们这一行有一句话，人的一生最起码来动物园三次。童年时，跟着父母来；当父母时，带着孩子来；变成爷爷奶奶后，带着孙子孙女来。”朱帖柱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成为动物爱好者，走进动物园，加入动物保护的队伍。也许一位从未去过动物园的老人，通过一个保安的窗口，也可以打开一个新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