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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JC19 侧记:我遇到了三十年前的偷渡报道者

GIJN  · 公众号  ·  · 2019-10-27 11:54

正文

在第11届全球深度报道大会现场,我见到了三十年前在我的家乡寻访偷渡故事的陈婉莹老师,和她有了许多交流。这种跨越时空的风云激荡,让我更确定了自己对家乡的叙事和书写的路径。


第11届全球深度报道大会现场。图:Raphael Hünerfauth


“我是1990年去的你的家乡。”


在第十一届全球深度报道大会现场,演讲嘉宾之一、香港大学新闻与传媒研究中心创办人及首任总监陈婉莹老师告诉我。我怔住了,为这种神奇的际会感到惊讶。


我的家乡是福建长乐,有名的偷渡之乡,那里有超过三十年的偷渡移民的历史,乡民的足迹遍涉美洲、欧洲、日本、大洋洲。而其中,乡人潮水般去往的目的地,是美国。


1990年,陈婉莹老师在《纽约每日新闻》(New York Daily News)当记者,在操作一个从中国去美国的偷渡客专题。她在 一篇文章 中写到,“这样的偷渡客当时数以万计”。这是重要的移民议题,尚未见诸媒体。陈老师在纽约苦觅合适的采访对象。有天,她在纽约路边碰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双手合成作拱形状”,对她说——“美国像个坟墓,能进来、出不去”。


陈老师当时就决定要写这群人的故事。机缘巧合,她找到了一位叫做周爱民的偷渡客,巡着找回他的家乡——福建长乐。而后新闻史上诞生了陈老师的偷渡客主题名篇。周爱民后来也成了她的朋友、线人和消息来源。陈老师告诉我,她此后长年关注偷渡报道,还参与拍摄过一部纪录片。直到去了香港,才没再继续追踪。


《纽约每日新闻》当年头版报道了中国去美国的偷渡客的专题,并以周爱民的相片作为题图。(图片:陈婉莹)


我很开心,告诉她,大会结束后我会趁国庆假期,展开自己的偷渡往事寻访计划。 通过家乡的老乡会,我找到了现在在德国基尔、法国巴黎生活的“偷渡客”,还有生活在比利时列日的表哥,都打算去一一拜访。 家乡一直是我做报道、书写的关注,便想趁来欧洲,为日后展开系统、庞大的书写计划建立背景认知和寻找线头。 过几年,我还想去一趟美国,寻访那里的偷渡故事,那里将是书写计划的大头。


这个路径,是和陈老师当年相反的方向。


陈老师问我,你是长乐哪里的?


我说了渔镇的名字。 她说去过。 原来早年间偷渡,其他镇的人都汇集渔镇海岸线,小船换大船,去曼谷(曼谷是当地的偷渡集散地、中转站,非法移民于此弄假证件),再去往远方。


哈,这神奇的际会。 一晃三十年了,乡亲们当时走险去国,现在很多已在全球各地安家营生。


当时是九月底,我本想去拜访的一个渔镇老乡当时正身在北京。 国庆七十周年,他作为欧洲侨领,被邀请观礼。 我感觉有些恍惚,因为从小耳闻偷渡故事,不乏伤悲的,有人没有好运气,走险去国,却葬身于海水,山路,荒郊。


陈老师鼓励我的走访,还和我约定,明年让我带她重访长乐,把三十年前她走过的路重走一遍。


我很兴奋,从小生于兹、长于兹,我太知道偷渡潮影响之深之远。 不止是悲辛和离殇,它搅动的浮夸民风投下了阴影,长久地罩着家乡的婚丧、住房和其他生计,甚至我个人的生命轨迹。


大会结束后,我便开始了原定计划的走访,也陆续将我的心得与陈老师交流。 我听到了不少类似“美国像个坟墓,能进来、出不去”的表述。 例如我表哥提起的一个说法——“没身份,十年监禁; 有身份,终身监禁”。 筹了几十万钱出国,辛苦打工,还上了,又攒了不少,然后呢? 是呆在异乡还是回国? 没身份的移民,得下狠心,回去就不能再出来了。 有人便等,一等三十年。 在德国杜塞尔多夫,有一个乡人,就没有足够运气,现在还是黑工。


还有乡人和我说了当时欧洲的蛇头网络,它涉及黑帮组织,而这个黑帮的源头是香港的14K,它由更早前离开大陆的国民党人创办。 这风云际会,也太神奇激荡了! 还有关于老乡圈子里流传的“偷渡皇后”郑翠萍的故事,她是一个叱咤寰宇的女蛇头,主要的人蛇网络在美国。 我查资料,才知道陈老师拍的纪录片就是关于她的,有外媒写到,“她的底细只有陈婉莹知道”。


我感到意外,偷渡故事的丰富性超出我的想象。 我曾以为,相比我曾做过的选题,我应该会比较熟悉这些故事——因为是家乡事体,从小耳闻。 但当我以故事采写的路径去开掘,细聊,从源头开始,一点点问,便感觉很开阔,所获得的经验素材是新的。 也因为这样的故事天然有传奇色彩,讲述者自己会补充很多时代北京、国别政治的信息,便使这样的讲述超出了人间故事的维度,可以企得更高。


我是以撰稿人的身份参与这次大会的,主办方选择我做 fellow,一个重要的参考项是我在2018年公开发表的“莆田弃女”系列报道。 那也是我的家乡故事。 家乡古来重男轻女,一直有杀女、弃女的传统。


2018年春节返乡时,我是自由撰稿状态。 因为一直对返乡书写感兴趣,此前也有一些浮浅的返乡笔记和观察公开发表,但是舆论场一直对于这类型书写的视角和呈现有争议,例如认为这是带着精英视角的批判,而书写者长期客居异乡,和故乡也有所区隔。 我也有一些反思——我抒的胸臆,是不是局限在个体的情绪里,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家乡,我逃避之,批判之,甚至拒斥去走近它,了解它。 我选择长期在北京学习生活,因为它是一个真空,一块飞地,可以让我不回家乡。 因为作为一个女性,在那种轻女的乡风里成长,并不愉快。 从小我便是一个被嫌弃的多余的女孩


本文作者陈少远所撰写的“莆田弃女”系列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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