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6岁的他,第一次在大陆演出,在北京三里屯的一家小酒吧。
那天,在这个狭小的场地里,中国民谣界的大佬几乎都到了,崔健就坐在第一排。须发皆白的他一开口,下面所有人都震撼。
初看春花红
转眼已成冬
匆匆,匆匆
一年容易又到头
韶光逝去无影踪
……
他就是胡德夫,熊爷今晚文章的主角。
大武山蓝调·谈唱私享会
他是一个卑南族的台湾音乐人,被称作中国的“鲍勃迪伦”。
如果你听过他的歌,那请往下看。
如果没有,熊爷跪请你先听完这首《匆匆》。
-01-
“台湾民谣之父”胡德夫
或许很多人不知道或已经忘记,40多年前在台湾,华人音乐史上曾有过一场“民歌运动”,那是民谣的觉醒,是华语流行音乐的序章。
而胡德夫就是那场运动的领袖。
对于很多人来说,他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他启蒙了罗大佑、李宗盛等教父级的音乐人。
白岩松听他的《匆匆》时泪光闪闪,喃喃自语“我恨不能给他跪下”。
林怀民说胡德夫的声音是最动人的呼唤;蔡明亮形容他的歌声诚实有魂魄,“召唤我们失去的山林河川,遗忘的海与天空,都回来了”。
胡德夫与白岩松
在豆瓣,《匆匆》这张专辑的评分高达9.1。喜欢他的人,不遗余力地为他推广,希望让更多人能够知道他。
台湾作家蔡康永为了能够推广他,甚至不管节目的收视率。《康熙来了》至今最不好笑的一期就是胡德夫当嘉宾的那集。
“我惟一一次自己想做的就是原住民歌手胡德夫。我不要他好笑,我就是让他把歌都唱了一遍,我用特权做了不适合‘康熙’的事情。”
蔡康永说,节目播出后,收视率果然是有史以来最差,但他并不后悔,“再不做就真的迟了。”
可即便如此,在真正意义的大众视野里,他依旧是个陌生人。
-02-
牛背上的孩子
1950年11月10日,初冬,胡德夫出生了。他的出生地是阿美族一个族区,有一个好听的阿美族名称“Shin-ku”。这里离海很近。
出生那天,外祖父特别赶来为他剪脐带,然后带着他去海边,用太平洋的水为他洗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澡。从此,太平洋的风成了胡德夫第一件衣裳,一件有魔力的披风。
然而,胡德夫开始有记忆的故乡,并不是“Skin-ku”,而是嘉兰山谷。也就是他在歌曲《芬芳的山谷》里写到的“Sweet Home Ka-Aluwan”。
这里,满山的月桃花,蝴蝶在山谷里飞舞,蜉蝣和小鱼在溪水里徜徉……世外桃源般芬芳宁和。在这个山谷里,胡德夫度过了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芬芳的山谷
放牛,是胡德夫那时候最惬意的一件事。
牛在一旁吃草,他就躺在草地上,静静地望着天空——空中,老鹰带着小鹰飞,小鹰紧随其后,“噫噫”地叫着,好像在跟老鹰说“别落下我”……
这样的画面,胡德夫看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看了整整六年,却依然有趣。山谷的天空就只有这么大,永远都是老鹰小鹰的,但这就是他的世界。孤单却惬意,他从不曾想走出去。
可是,只有一个人的世界从来就不是世界。
真正的世界,从哥哥把他带到淡水的那一天起,慢慢呈现出来。
淡水在哪里?胡德夫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山谷之外的任何地方,都是很远的他乡。“悲泣的妈妈,懵懂的孩子”,胡德夫就这样离开芬芳山谷,来到了淡水读中学。
在这里,大家都是着笔挺服装,穿皮鞋上学的。而胡德夫,这个部落里长大的孩子,他是光着脚长大的,脚底厚厚的茧,根本穿不了皮鞋。
在这里,大家都能听懂彼此的话,唯独听不懂他讲的话。世界真的不止山谷的天空那么大。
很快,对山谷的思念,在胡德夫身上疯长。他居然天真到让爸爸寄牛过来。他太想念山谷了,想念他的牛,想念天上的鹰,想念牛背上的日子了。
直到如今,他依然想念。
他人生中写的第一首歌便是《牛背上的孩子》:
山仍好梦 草原静静
等着那早来到的牧童
终日赤足 腰系弯刀
牛背上的小孩已在牛背上
这几年在大陆演出,有人问胡德夫:为何现在的年轻人也喜欢他的歌曲?
胡德夫说可能是因为这些年轻人也失去了一些东西。
“比如说我常在大陆唱水牛、稻米、太平洋、山谷,而很多内地北漂的孩子是从农村来的,他们为了挣钱,不得不离开家乡去城市,他们并不快乐,有人说听了我的歌,所以决定回故乡去看看,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03-
美丽岛
是啊,走出山谷的人,一般都回不去了。
胡德夫亦如此。
毕业后,他考上台湾大学外文系,加入“北漂一族”。
而回不去的不止是芬芳山谷,还有与之相随的无忧时光。
他的人生有了所谓的大理想,他和同学们谈论着自由平等和关怀大同,而在台大那批学生里,也包括曾经的台湾地区领导人马英九。
但比理想更残酷的是生活的现实。
没多久,为给父亲治病筹钱,胡德夫从台大辍学,打工赚钱。
年轻时候的胡德夫
有时,生活就是一个玩笑。
也是在这段日夜兼程想办法赚钱的日子里,在打工的哥伦比亚咖啡厅,胡德夫遇见了李双泽、杨弦。未曾想,他们将一起缔造一段音乐传奇。
灯光昏暗的哥伦比亚咖啡厅里,鲍勃·迪伦的歌声四处环绕,胡德夫站在上面,等待开唱,张艾嘉逃学过来听歌,胡因梦在底下跃跃欲试想上台,李双泽呢,一边喝酒一边等着下班……
这就是胡德夫所在的1970年代,台湾的黄金时代,梦想与尊严尚未被践踏,一切像在孕育什么似的,有种躁动,有种期待,大家一想到“未来”,一谈到“梦想”,两眼就会发光。
那个时代人人都唱西洋歌。而胡德夫、李双泽、杨弦等,已经开始收集整理原住民音乐创作,谱自己的歌,写自己的词,唱自己的歌。
胡德夫(前排右一)、李双泽(后排右一)
慢慢地,他们的歌曲流行开来,在西洋歌曲霸占的乐坛,成了一股清流,缓缓流动。
1974年,胡德夫举办了作品演唱会。他着眼于原住民的历史与生活谱写出的自己的歌,很快传唱开来。而他也因此成为了第一个举行个人作品演唱会的歌手。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1976年12月3日,在淡水大学举办的“西洋民谣演唱会”上,李双泽和胡德夫都是受邀嘉宾。
演出中,所有人都在唱西洋歌曲,轮到李双泽上台时,他却没有唱歌,而是拿着手中的可口可乐,问学生:“我们在菲律宾,喝可口可乐,听这些歌;在西班牙,喝可口可乐,听这些歌;在美国,喝可口可乐,听这些歌;现在,在台湾,我们还是喝可口可乐,听这些歌。我们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歌?”
这句话,瞬间敲醒所有人:“为什么我们没有自己的歌?”
第二天,台湾大学校园爆发了“唱自己的歌”的大规模讨论,一下子如深水炸弹般彻底引燃,席卷全台湾,促使民歌运动不再是音乐圈的事,而成为了真正富有历史性的文化时间。
胡德夫未曾想过一把吉他、几首原创作品、一些原创的坚持,能给带来如此大的变化。或许,从他披上太平洋的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有不平凡的人生。
从此,他和李双泽、杨弦就此被载入台湾的音乐史册,并称“民歌运动三君子”。
可惜,事情往往在高潮之时戛然而止,只留下唏嘘。
1977年9月,李双泽因救人溺水身亡。胡德夫将他生前未完成的《美丽岛》录制完毕,在李双泽的告别仪式上播放。不久,台湾“美丽岛”事件爆发,这首同名歌曲因此被列为禁歌,胡德夫也因此成为“问题歌手”,给封杀。
美丽岛事件
从此,胡德夫消失在公众视野中,悄然退出台湾乐坛,投入到他的原住民运动中……
这一消失,就是30年。
挚友的遗作《美丽岛》,与胡德夫的命运交织一起。
多年后,胡德夫第一次来大陆演出,很多人劝他不要唱《美丽岛》,他拒绝了朋友、演出方的劝告。他说:“我唱这个歌,是对大地、人民的惊叹,一个年轻学子写的歌,写完他就走了。它就是那样纯净的一个东西,我不在乎被贴什么标签。”
-04-
太平洋的风
一直到2005年,胡德夫才回归乐坛。此时的他,已是满头白发。此时的他,55岁了才要发行人生中第一张专辑《匆匆》。
那一夜,台北“红楼”剧场座无虚席。明星、名流,慕名而来,台湾蓝绿阵营的政坛人物,同坐台下,大家都在等一个久违的声音——胡德夫。
胡德夫年轻时的朋友都在台下,如今,他们都是大人物。灯光亮起,钢琴声响起,胡德夫一开口,世界都安静了。即便是这些平常因立场吵得不可开交的政治人物,也一同拍手、合唱,一同泪光闪烁。
几十年前,他们远不像今天这么势不两立,都是听着胡德夫的民谣成长的年轻学子。胡德夫年轻时,成熟地唱出了他们的未来;如今,他们都已历经沧桑,不再梦想,也未必相信未来,但年老的胡德夫,一开口,依然是青春时的模样,像极了他们的当年。
“他是个原住民,唱歌写歌的,长得像流浪汉,唱得像吟游诗人,他是台湾文化史的一个标志。”那一年龙应台为了胡德夫的演唱会专程从香港赶回台北。
也还是那一年,胡德夫的这张熬了30年的唱片,获得台湾流行音乐百佳专辑(1993年至2005年)第2名。
而凭借专辑中的歌曲《太平洋的风》,他也击败当时如日中天的周杰伦,获得2006年金曲奖最佳作词人奖和最佳年度歌曲奖。
其实,胡德夫的唱片销量大概不及周杰伦的零头,但披着太平洋风的这个游吟诗人,却创造了属于他自己的奇迹。
太平洋的风一直在吹
吹开我最爱的窗
当太平洋的风徐徐吹来
吹过真正的太平
让熊爷庆幸的是,披着太平洋风的胡德夫依然在唱,2016华语音乐传媒大奖获奖提名中,胡德夫获得包括年度国语专辑、最佳民谣艺人、最佳国语男歌手在内的5项提名,2016年7月他还在大陆出版了新书《我们都是赶路人》。
正如这本书的书名所说,我们都是赶路的人……
是啊,时代太浮躁,幸好有音乐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