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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宇 | 教育社会学视角下的精英主义陷阱

法意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21-02-12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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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意荐书

教育社会学视角下的精英主义陷阱


法意导言


2020年,“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席卷美国,在此背景下,加州推动ACA5修正法案,主要目的是废除209法案中关于禁止州政府机构在雇佣公务员、签订公共服务合同和公共教育中考虑种族、性别和族群因素的内容。加州华裔族群认为基于种族的考虑将违背此类选拔的公平性,使得华裔族群受到歧视,掀起了针对ACA5法案的斗争。这一问题的背后,其实是对于教育选拔的社会功能的不同看法。精英主义的视角认为,教育选拔是社会的筛选机制,目的在于选拔出分布在各个阶层的精英,通过高等教育,使这些精英为国家建设服务;而平等主义的视角则将教育选拔看作是一次跨阶层的流动机会,因此给予底层向上流动的机会最为重要,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对历史上受到歧视的种族给予倾斜性保护的“种族配额”制度被认为具有合宪性。但在进步主义思想影响深远的加州,废除209法案具有标志性意义。加州早在1996年就通过209法案禁止了在录取中对种族因素予以任何形式的考虑,使得高等教育的录取完全服从于精英主义(meritocracy)的选拔目标。


然而,平等主义的逻辑从根本上是顺从精英主义的,“向上流动”的概念本身就认同了分层主义以及精英阶层后续发展的优势。事实上,正如布尔迪厄在《国家精英》中指出的,这种精英阶层的权力场域会在教育环节中实现再生产,即便是彻底的机会平等式的选拔,精英阶层的后代仍会掌握天然优势。始终贯穿着美国高等教育的核心问题,还是建国初亚当斯与杰斐逊的争论,即是否有天生的精英,国家是否应该建立一套系统,将其遴选并教育,使之为治理这个国家而服务?但也或许如迈克尔·杨在The Rise of Meritocracy(这是一本写于60年代的反乌托邦小说,被认为是meritocracy一词的出处)一书中所言,其中的问题就存在于贤能主义的逻辑本身。这种“贤能治理”的精英主义,不仅构成了对非精英阶层的代际剥夺,对于成功进入精英阶层的人来说,也是一种悲惨的“陷阱”,资本精英通过这一机制对知识精英和底层劳动力进行双重压榨,最终成为导致社会的进一步分化的“陷阱”。


以下推荐的几本书,从不同的角度探讨了meritocracy(有译成“精英主义”,也有译成“贤能主义”)的问题,特别是关注了其如何通过美国高等教育机制发挥作用。近年来,中文学界对该主题的译著层出不穷,也体现了国内学界对相关问题的关注。


推荐人:曹宇(北京大学法学博士)


1. 《权力精英》

[美]C. 赖特·米尔斯 著,李子雯 译,北京时代文华书局2019年版

米尔斯的学说是对20世纪上半叶,特别是二战后美国盛行的结构功能主义和多元主义的激烈挑战,《权力精英》一书一经出版,就成为批判主义的旗帜,对60年代的学生运动影响至深,米尔斯的精英主义研究,也成为韦伯和马克思之外一个特征鲜明的学术范式。但几十年过去了,美国社会的阶层结构并没有因为民权运动和民权法案而得到转机,反而向更加分裂的趋势发展,精英研究再次成为美国社会学界的热点话题,米尔斯的三部曲也引来一波新的关注,其中《权力精英》的中译本在2019年推出。


米尔斯认为,美国社会一直以来存在一个精英阶层,这一精英阶层并非指向特定的人群,而是指向一种特定的决策地位,包括经济、政治和军事领域,之所以说美国社会存在“权力精英”,是因为这些领域的等级制和决策权的集中化。权力精英并非一种政治统治集团,而是基于人事构成的相似性、他们之间的私人和官方关系以及其在社交与心理上的相似性,从而形成制度的一致性和利益的集合点。

尽管权力精英内部也存在派系斗争,但以上这些力量使得他们从根本上团结在一起,不受党派、界别乃至国家的限制,也不固定于人身属性。因此,教育作为人得以社会化的重要场所,对于这种隐形团结的形成是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的。但是另一方面,米尔斯在当时仍认为“现在缺乏的是一个真正相同的精英招募和培训程序,因为预备学校、常春藤盟校和都市400强系列法学院都不是按照权力精英的需求来办学的”(p331)。然而,今天高等教育的讨论在meritocracy的议题中所占据的地位恰恰表明,在经过一系列以平等选拔为名的教育改革后,美国的精英学校却日益成为精英阶层筛选机制和培训场所。


2. 《美国式“高考”:标准化考试与美国社会的贤能政治》

[美]尼古拉斯·莱曼著,戴一飞、李立丰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

这一变化是如何发生的呢?美国式“高考”在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

尼古拉斯·莱曼通过详细叙述美国统一标准化考试制度的形成与受到的挑战,反思美国的贤能政治。本书梳理了美国统一考试中心(ETS)和统一学业考试SAT的诞生,以及标准化考试逐渐统一美国高校招考形式的过程:哈佛新任校长科南特忧心于美国社会的基本结构(The Future of Our Higher Education),他期望能建构具有学术天分的精英阶层来取代陈腐的传统精英阶层,因而推崇对学生进行脱胎于IQ测试的能力测试,认为这将把后天因素对人的影响降到最小程度。美国统一学业考试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了。


当然,科南特等人并非对20世纪50-60年代欧洲关于贤能政治的讨论毫无关注,相反,对于欧洲提出的相应问题,美国学者们似乎都相信在罗尔斯的正义论架构下建立的精英选拔制度能够规避这一系列矛盾。但作者指出,美国最终构建的,不是更完善的制度,而恰恰可能是最糟糕的。特别是持续受到平权运动的冲击,美国高校的录取制度始终没有解决精英主义与平权主义的直接冲突。有意思的是,作者提出的解决方案几乎完全是中国式的,例如建立全国统一的教育主管机构(类比教育部),以构建全国有共识的课程标准(统一课标),和考察学生对该课程体系的学习完成度的高等学校入学考试(中国高考)。


3. 《文凭社会》

[美]兰德尔·柯林斯 著,刘冉 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

如果把“高考”理解为一场能力测试的精英筛选,那么“文凭”作为这场筛选结果的标签作用就不难理解,而柯林斯的《文凭社会》中,批判的正是这种专业社群与教育系统的共谋。


2018年,在针对“五唯”现象讨论日趋激烈的背景下,柯林斯的中国学生刘冉将这本《文凭社会》引入中国,中文版在英文版基础上进行了重新整编,柯林斯也专门为中文版写了序言,重申了自己的观点。这说明在柯林斯看来,从该书初次发表的1979年至中文版再整编的2018年,文凭通胀背后的问题机理没有任何变化。

柯林斯站在冲突论的立场上,对功能主义的传统论调进行了批判,在他看来,文凭的通货膨胀并非技术进步的表现,反而是教育导致了分层。在文化中心化与去中心化的过程中,专业社群与教育系统形成了共谋,最终导致的结果是教育系统的膨胀并未增加社会流动机会。教育是家庭背景的因变量,而非事业成功的自变量,而文凭则成为了一些人获取职业地位财产而脱离生产性劳动的依仗,从而成为炙手可热的“通货”。但这些人脱离生产性劳动的背后,必须看到,另外一些人日益被固定于生产性劳动之中,从而断绝了阶层上升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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