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慵懒,许久没有更新内容,引来不少读者朋友的询问与关切。今日推送《北京青年报》记者刘雅麒日前对培云的访谈长文。
活了几十年了,我正在经历一次漫长的告别。我要告别自己的前半生,有些事情必须停下来,有些事情必须开始。
限于报纸篇幅,有些内容还没有完全展开。在后面的更新中我会详谈为什么
“我要告别自己所处的时代,以期重生”。
1. 为什么想到写《慈悲与玫瑰》?
答:“慈悲”与“玫瑰”,这是两个压迫了我很多年的词汇。我知道我内心是有慈悲的,然而我没有活成我最想要的样子;我也知道我内心有玫瑰,但我同样没有活成我最想要的样子。有一天早上,我从梦中醒来,这两个词突然同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一时灵光乍现,我对自己说,很好啊,为什么不就此完成一本书的写作?就这样,才有了现在的《慈悲与玫瑰》。在这本书里,我着重讲了“无私心即无公德”、“自救乃第一天理”以及面包、马戏、玫瑰、星空等与美好人生相关的议题。因为涉及到个体的价值,有些地方延续了《自由在高处》的风格,但是更为集中。
2. 您说“‘慈悲’与‘玫瑰’,这是两个压迫了我很多年的词汇”。请您具体谈一谈“玫瑰”有何象征意义?以及为什么会有这种“压迫”感?
答:我曾经有过一个签名——“入狱身先,悲智双圆。虽未能至,心向往之”。慈悲是我人生的理想,然而我没有全心全意按着这一理想生活。为此我时常自责不已。我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希望不负初衷。至于玫瑰,则寄寓着个体之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这两者之间甚至是有些矛盾的。或许可以说,慈悲代表着我对世界的态度,我爱这个世界,不想辜负它,甚至愿意为之牺牲一切;而玫瑰代表着我对自己的人生的态度,它是对自我的慈悲,既有此生,你便不要辜负自己。不幸的是,这些年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写作似乎努力错了方向……为此,我又陷入了焦虑与自责。我相信于人于己的这种双重压迫感会伴随我的一生吧。
3. 《追故乡的人》这部作品的题目该如何理解?为什么用“追”来形容人与故乡的关系?
答:通常每个人对故乡的理解不一样。在我这里故乡既有地理和人情意义上的,也有语言和文字意义上的。甚至,它还有可能是时间意义上的,即我说的关于未来的乡愁。我所谓的“追”实则有两层意思:一是对此岸已经逝去的美好的不舍;二是对彼岸美好世界的求取与追寻。总而言之,我的故乡里寄寓着一种美好生活。所谓追故乡,就是追溯或者寻找我以为的美好生活。
4. 几年前出版的《一个村庄里的中国》和《追故乡的人》相比,你的创作心境有怎样的不同?你对故乡的理解与认识有怎样的变化?你说“故乡于我慢慢变成了一个双重的囚笼”,为什么?
答:必须承认一点,就地理意义上的故乡而言,很多年来我一直身陷困境。一方面它是我人生的起点,另一方面,它又随时可能对我构成某种压迫。这就是我说的故乡变成一个既回不去,又走不出的地方。为此我也时常感到苦闷。所幸,在写作《追故乡的人》的过程中,我渐渐获得了自由。如果说《一个村庄里的中国》写的是我的“归故乡记”,那么《追故乡的人》则是我的“出故乡记”。
5. 你认为自己创作的长处和短板分别是什么?
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短板。我认为这不是写作者最需要考虑的事情。重要的是他必须找到并且发挥自己的长处。就像我在大学所追求与施行的教育也是长处教育。我属于理性与感性都非常饱满的人。我很清楚在写作上我这两方面的长处都没有完全发挥出来。这些年虽然写了不少书,但我也常常为上述遗憾而感到沮丧。一个原因是我还没有让自己进入到一个完全自由的状态,但我已经感觉到自己渐入佳境了,前提是我要给自由足够自主的时间。我要远离自己所处的时代,以此让自己获得重生。
6. 你理想的读者群体是?你在意读者对你作品的评价与看法吗?
答:无所谓“理想读者”吧。我的作品犹如我的生命,我不拒绝任何人去接近它。至于读者评价,看到中肯的我会心怀感激;看到责备我为什么没有按他们的要求去写作,我则一笑置之。每个作者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完成自己的作品。
7. 听说你近几年想“回到文学中”,计划写一部关于乡村的小说但迟迟没有动笔?为什么想“回到文学中”?对你而言,写小说、诗歌和写评论有怎样的异同?
答:生活会有惯性,我为此蹉跎不少岁月。我是要回到文学的,而且已经开始了这种回归。这不意味着我要抛掉过去的一切。只是说在写作上我不能失之一隅。前面说过,我感情上的饱满,对自我意义世界的建立,我要仰仗文学。我能够从乡村走出来,并且还有一颗不算坏的心灵,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得益于文学的哺育。所以我想在这方面多做点努力。对于我而言,文学不只是人学与心学,同样也会是哲学,故而是诗与思的相拥。这方面我有很多想法,希望能够平衡好这一切。
8. 在《慈悲与玫瑰》里你多次提到总在图书馆里读书,你是什么时候迷上阅读的?不同阶段对书籍的偏好有什么侧重?你的读书习惯和读书方法?
答:我小学和初中读的都是“天书”,因为家里无书可读,学校也无书可读,所以只好抬头望天。这种阅读,算是一生都在迷恋。真正迷上纸质书,是在高中的时候。那时候学校的图书馆里有些书,所以我因此有幸了解到一些外国作家的作品。当然,我自己也买了一些。正是在那个年代,我知道了诗人雪莱,而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我此刻为什么会在牛津访学。喜欢一个人,就该去他的故乡走一走。
我对书没有特别的要求,哪怕只是一个书名打动了我,这也是收获。阅读不是目的,收获思考与阅历才是。对我而言,在书店里阅读一位哲人的夸夸其谈和与在书店外听一位流浪汉的曲折故事有着相同的重量。
9. 欣赏的学者、作家、评论家?(请例举3-5位并分别简要说明原因。)
答:学者、作家、评论家,这完全可能是在同一个人身上体现的。比如说董时进,他是农业经济学家,同时也是评论家和作家。我欣赏他坐得住书斋,下得了田野。在我对他的作品进行研究时,他的慈悲、独立、远见与赤子之心都深深打动了我。胡适我也很喜欢,以前谈得比较多。至于国外,我想特别提一下阿尔伯特•加缪。在某种意义上说,《慈悲与玫瑰》也是对加缪的致敬之作。
10.你在南开大学任教,先后在巴黎留学、到东京和牛津做访问学者,你认为现在中国当代大学教育中最缺少什么?国外高校有哪些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之处?
答: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吧。这方面我只想说,中国教育的问题在教育之外。国外的如果有可以借鉴的,那就是让教育回到教育本身。
11.在江西永修农村的童年生活中有哪些对你影响深远的经历?
答:首先我不歌颂贫穷,如梵高所说,贫穷妨碍成长。如果小时候我有很好的教育条件,至少我对音乐会多一些了解。我在过去的文章中偶尔也会提到自己在音乐方面的遗憾。艺术是人最接近神性的地方。就成长而言,我至今无法深入体会音乐之美或许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12.你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受什么影响最大?
答:主要是以下几方面吧,一是农村的生活经历,它给我的更多是经验思维。因为接近底层生活,对时代的虚饰有比较清楚的了解,也因此更接近生活的本质。二是来自书本等媒介的古今中外的知识。它们不仅开拓了我的视界同时也增进了我理性的成长。三是我个人的游历,无论是从乡村到城市,还是从中国到国外,在某种意义上说都是阅读。不过,总的来说这些因素对我的影响并非决定性的,最终的关键还是我如何思考和面对我所获得的这些价值观或者人生的境遇与素材。
13.你最欣赏自己的什么品质?
答:罗素曾经说过他一生受到了三种激情的左右:对爱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和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我身上的品质和这三种激情都相关吧。不过我觉得自己做得并不好,虽然每天都很忙,但我活得并不全心全意。人到中年,我希望自己身体下坡的时候,灵魂能够继续上坡。我所有的努力,无外乎让自己看得起自己,让我觉得这一生是值得过的。
14.喜欢与什么样的人交朋友?
答:很难说我刻意交过什么朋友,这是一件很随缘的事情。更别说朋友有很多种,就像中国人常说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这或多或少是个被功利化的称谓。与此相比,最难寻觅的是灵魂上的知己。我的微信朋友圈早就满了5000人,但真有什么事想说的时候,常常又是一种举目无亲的感觉。和很多人一样,我想我的骨子里是孤独的。好在我并不是一个爱倾诉的人,所以他人通常只会看到我的热情却看不到我的痛苦。如果实在有必要我会把内心的感受写成文章或书。虽然有的书有很多读者,但我也时常觉得自己是在自言自语。
15.你怎么看精英与大众的关系?你认为自己属于精英还是大众?为什么?
答:精英与大众只是一组被定义的概念而已,严格说它们之间的界线并不那么清晰。一个人完全有可能在不同层面既属于大众,又属于精英。至于什么是精英,我与很多人想的不一样。在我看来,凡是愿意拿自己的一生去担负某种理想的人,他就是其所在时代或者阶层中的精英。而我并不想将自己归类于大众或者精英,也是基于我对自己的责任意识。这些概念对我没有意义,我只属于我自己。
16.你对社会和人生的态度是更倾向与乐观还是悲观?
答:乐观与悲观,如花开花落,是生命中的常态。整体来说,我对社会与人生是悲观。不过我所理解的悲观,并不只是消极主义,更包括佛经里说的“以慈悲观世”。
我对自己的人生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恍惚感。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坐在牛津的公交车上,我便问自己,“为什么此刻坐在车上的不是年少的我,也不是年老的我,而是现在的我?而且,刚刚提出这个问题的我也在瞬间消失了。”这种恍惚感伴随了我很多年。人们常说“人死如灯灭”,可我总觉得当我离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会像灯一样熄灭。简单说,我与这个世界一样,都不那么真实。
很难说人生有什么意义,但这恰是我们可以寻获意义的关键。正如我在《慈悲与玫瑰》一书中所写,正是因为人生没有意义,人的主体性甚至神性才得以发挥。人生最大的希望就在于人有审美的能力与审美的激情。而美的存在,也恰恰是我们一切悲观的起点。
17.什么时候会有“无力感”?你如何面对这种“无力感”?
答:没什么无力感吧,我没有试着去举自己举不起的石头。针对并不如意的现实,我时常听朋友们谈起无力感,我知道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对自己的能力做了过高的估计。比如知识分子以为自己写几篇文章,就可以改变社会。我从来没有这种奢望。早先在《自由在高处》一书中,我也谈到“因为无力,所以执着”。“无力”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这是人的局限,甚至是先验的。重要的是你自己决定“有为”,这是你能控制的。所以我说,你不能控制太阳几点升起,但能控制自己几点起床。很多人是为太阳忧虑,而自己却整天赖在床上无所作为。
18.比较难忘的梦境?
答:我经常做飞翔的梦。比如有一次梦见自己飞上了天心,用手摸到了碧蓝的天空。后来又慢慢地落下,落在秋日森林澄黄的树冠上。我曾经把类似的梦境告诉一个朋友,他和我说培云你这辈子不用吸毒了,瘾君子的幻境不过如此吧。我听完大笑。
19.通常如何排解负能量?
答:把肉身低到尘埃里,把精神升到天上去。我的意思是说,承认作为肉身的人的局限性,同时又要相信精神上的可能。我在思想国网站上附了一句话,“我们来自虚空,却又身处无穷”,也有这层意思。
与此同时,我还想说的是,负能量本身也是一种能量。我们的一生,我们的社会都不能没有负能量,必要的时候,它是对正能量的一种中和。比如一辆车吧,刹车对于油门来说就是负能量。但是没有刹车的汽车是非常可怕的。所以我们说一个社会要有相反的声音,而不只是一种声音。同样,我们的人生也是如此。相较于自由,责任可能就是一种负能量,但是没有责任的自由完全可能让一个人彻底失去自由。
20.触动你心灵的电影作品?(请列举3-5部,并分别简要说明原因。)
答:好作品太多了。如《肖申克的救赎》《美丽人生》《放牛班的春天》《天使爱美丽》,都是些自救与救他的电影。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当中,拯救算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吧。
21.如果可以携带三本书去荒岛,你希望是?
答:《约翰•克利斯朵夫》《小王子》和《局外人》。很巧合,这些都是法国作家的作品。
22.您说希望带“《约翰•克利斯朵夫》、《小王子》和《局外人》”三本书去荒岛,可以请您具体谈一谈原因吗?您似乎偏爱法国文学?为什么?(这种对法国文学的喜爱与您在巴黎留学的经历有关吗?)
答:二十多岁的时候,《约翰•克利斯朵夫》拯救了我。我曾说这部长篇是我的心灵圣经。而《局外人》在我面对荒谬的世界时,的确给我了许多安慰。我虽然日日辛劳,骨子里却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至于《小王子》,则为我呈现了一个超拔于现实之上的想象的世界。这并不意味着我偏爱法国文学,但我的人生机缘的确在很大程度上与此相关。
23.如果可以与古今中外任何人对话,你希望是?会与他/她聊些什么?
答:读书是我和古今中外者对话的一种方式,遗憾的是我能从中听到他们的声音,而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当然,如果灵魂不死,也许他们也能够听到。而如果可以穿越,我想和加缪及其笔下的默尔索交谈。不必一定要聊什么,哪怕只是坐在一起看人来人往,云飞雪落。其实,我并不介意和谁对话,什么人都可以吧。我愿意倾听他们的故事与心声。
24.描述一个生活中你最享受的时刻/场景?
答:我太注重精神生活了。我所谓的享受通常也与此有关。比如在图书馆里读了一天书,晚上十点多最后一个从图书馆里出来。馆外是一片浓稠的夜色,此刻若有一阵阵凉风吹来,那种感觉美极了。
25.有哪些一直想做但还没有做的事?
答:写小说算是一件。年少时有这样一个梦想,至今仍被搁置,这让我非常不安。我无力改造现实世界,便想另起炉灶,叙述另一个世界。当然,这不是唯一的原因。同样重要的是,我相信的我创造性需要在一个更广阔的文体中方能得以呈现。我必须承认一点,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对意义的追求远甚于追求真理。
26.现在每天通常的生活/工作状态是怎样的(时间安排)?最近在忙些什么?
答:因为在牛津访学,我现在的活动半径基本都在牛津这座小城里。牛津大学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学校。这里最让我迷恋的是平日里每天都有几十场讲座。当然,这也让我时常犯难,所以要花不少时间来挑选自己究竟去听哪一场。通常一天听两三场讲座,有的学院之间离得有些远,所以路上也会花掉些时间。
27.未来三至五年的创作规划?
答:2017年是我最忙碌的一年。我试图把手上积压的文稿写完,不过显然没有成功,所以后面我会继续清理。未来三五年,我不能再搁置那些让我寝食难安的事情了。我决定再多给自己一些时间,做好一直想做而未能做的事情。作为思考者,我必须远离自己所处的时代,以求重生。我要关注一些更为广阔与根本的物事,这也算是近年来的一点感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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