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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书丨会写字的都算书法家?

读者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2-20 20:06

正文



今天,我们可能会搞得有点像《走近科学》。毕竟,我们要思考这样一个现象:


你家楼下理发店老板手书的店名牌匾算书法作品吗?


若非走火入魔,大家的答案显然倾向于“不是”,若再斩钉截铁些,也可以表达成“怎么可能是?!”


然而,在重庆街头的漫游中,艺术史家白谦慎看见了一块理发店老板手书的店名牌匾,即“娟娟发屋”。事后,白谦慎事无巨细地分析了这块牌匾,乃至成书——《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


如此一番动作,我们再重新思考刚才那个问题:“你家楼下理发店老板手书的店名牌匾算书法作品吗?”


先别回答,今天的“走近科学”栏目,就带你捋一捋这事儿。



撰文:小白


今天要讲一本从名字开始就很有趣的书——《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


与古为徒,是波士顿艺术博物馆亚洲展厅的一块篆书匾额,篆书出自艺术家吴昌硕之手。与古为徒语出《庄子•人间世》,原指援引史事,后喻尚友古人。


与古为徒


娟娟发屋,很明了,就是一间理发屋的招牌。2001年,本书作者、艺术史学者白谦慎在重庆“发现”了它。说发现,是因为这块匾额就挂在马路边的理发店。人来人往,在多数人眼中,它只不过是一块普通的招牌,指示着一家随处可见的理发店,(可能只有)白谦慎看到后,觉得这四个字写得有趣味。


重庆“娟娟发屋”


有趣在哪里呢?


“娟娟发屋”的书写者和训练有素的艺术家吴昌硕明显不同,白谦慎分析道:


  • 这位无名书写者的技术不大熟练,书写用的板子很大可能是就着方便随手拿了一块,以至于长度不够,四个字写成了上下两排,不过,书写者不是完全的无意识创作,因地制宜,书写者斜角布局,以求错落变化有致。“娟娟”二字中,两个“女”字偏旁处理得很不一样,第一个“娟”字的“女”子偏旁,第一划收笔甚是果断有力,笔划的重心在下部。横划的起笔有逆锋态势,看得出书写者想把它写好的努力。右边上面的“口”写成一圆圈。第二个“娟”字下面“月”部的横竖勾很有魏碑的意趣。“娟娟发屋”的书写者多少带有一些审美创作的意识,应该是模仿和毛笔书法比较接近的美术字来写的。


形式上,娟娟发屋这块招牌没有金框,没有署款,没有印章,简单但不失质朴的意趣。


“娟娟发屋”让我想到另一件作品——“贫”:没有署款、印章,乍一看,甚至怀疑是个完全不会使用毛笔的人胡乱写的。事实上,“贫”是大名鼎鼎的日本书法艺术家井上有一的作品,他认为:写下来的就是书法,即人人都是书法家。


井上有一作品《贫》


这样的话听起来惊世骇俗,可在书法史上却一直发生着,比如已经成为经典的龙门二十品。其中甚至有错字出现,这意味着书写者或是刻工的文化程度并不高,康有为形容为“穷乡儿女造像”。王羲之的墨迹被同时代的人当做书法作品。龙门二十品显然不是,在当时,它恐怕和“娟娟发屋”一样被人忽视,不会被当作书法作品,更不会作为法书被临摹、学习。


龙门二十品《广川王祖母太妃侯为亡夫广川王贺兰汗造像记》


像龙门二十品这样的书写,怎么样变成了如今的书法经典?这正是《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讨论的问题。它的副标题给出了明确指示:关于书法经典问题的思考。思考——意味着这本书更多的是在探讨问题,而不是直接给出结论,因此,某种程度上,它是一本问题多于回答的书。


“关于书法经典问题的思考”,更直白一点,既是书中引言第一句,“本书关心的中心问题是:什么是书法的经典?一种本不属于经典的文字书写,在何种情况下才有可能成为书法的经典?”


龙门二十品之《比丘尼慈香慧政造像记》


在回答一件普通书迹“如何成为书法经典”这个问题前,我们需要知道,什么是书法的经典?


千百年来,中国书法的学习是围绕着历代名家法书进行的,比如王羲之、欧阳询、颜真卿、黄庭坚……这个名单可以列出上百位书法艺术家,而学习书写,必须临摹名家书迹,这就是传统的“帖学”,即被承认的书法经典。


王羲之《兰亭序》


而龙门二十品被认定为书法经典,和清代碑学兴起有直接关系。碑学的兴起情况比较复杂,其中,不可或缺的学术文化背景是金石学在清初的复兴,由于金石文字保留了第一手的原始史料,可资考订经史之用,因此引起当时学者们的重视。人们怀着极大的热忱广泛收集古代的金石文字遗迹,与此同时,金石文字古朴、残破的视觉特征也唤起了他们的审美兴趣,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赏。


还有一个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物以稀为贵。想象一千年后,我们任何一个人使用的电脑、手机,或是其它日用品都可能出现在博物馆,如果它们得以幸存。同样的道理,在书法史上依然适用。


自然,为什么会成为经典还涉及许多社会文化的层面。比如,古与今的关系,名家书法与无名氏书刻的关系,财富与收藏的关系,学术与艺术的关系,艺术与社会体制的关系,平民与精英的关系,经典化和修辞策略的关系等等。


但成为经典,起决定性的是数量稀少。白谦慎在一次讲座中,说到,“娟娟发屋的命运,就在于它能不能幸运地多活几百年。”和吴昌硕写于1912年、距今已有105年的“与古为徒”的匾不同,“娟娟发屋”就挂在理发店的门上,日晒雨淋,如果没有“意外”,它不可能完整的保存105年,更不要说几百年。



自碑学思潮兴起以来,帖与碑这两大传统之间固然有竞争,但两者互相磨合与消融的关系一直是主流。随后,不但古代无名氏的作品被纳入学习体系,而且一些相当稚拙、不成熟的石刻和书写遗迹也被作为临习的典范,龙门二十品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更多的还有:不管是书写精美还是粗糙的敦煌书法、汉简、金石文字等等。


当越来越多的无名氏书写成为书法史上的经典,一个隐藏的“危机”逐渐浮现:一些书法家、艺术史学者把古代普通人书写的字迹被奉为圭臬,却对当下类似的书写不闻不问,为什么他们选择“与古为徒”?


书中,白谦慎编了一个叫王小二的故事,在《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这本书未出版前就发表在《书法报》上,引起了书法界的震动。故事中,出现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与今为徒会有很大的麻烦。


《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深入浅出的探讨了许多的问题。事实上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关于书法的边界探讨,即什么样的书写属于书法的范畴?艺术史学者白谦慎在书中提出的看似最基本的问题,造成了书法概念的扩大:书法不只是经过严格的临帖、临碑的书法家写的书迹,以后,我们看到某些普通人的有意趣的书迹也要思考,这算不算书法?


井上有一临摹《颜氏家庙碑》局部


艺术边界这样的探讨并不是第一次出现,最典型的无疑是杜尚,直接把签了名的小便池摆进展厅,从此,观念艺术成为了艺术中最重要的门类之一。


现实中,有越来越多的艺术家追求“自然”的书写,其作品初看让人难以辨别,不知是否能称之为书法,井上有一就是。他的字,初看像是一个没拿过毛笔的人写的,难以相信其实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书法家写出来的。但毫无疑问,那个“贫”字是艺术品,它被权威机构承认,在各大拍卖行拍卖。井上有一的作品早就在著名的圣保罗双年展上展出,不“像”训练有素书法家的书写实践,早已被认为是艺术。普通人的书写,还是艺术家的书写?至少,在最后的呈现上已经越来越难辨别。


颜氏家庙碑(局部) 右:井上有一临本(局部)


约瑟夫•博伊斯说“人人都是艺术家”,虽不是杜尚本意,但这样的结果源自于他。而这本书之后,我们以后也可以说:会写字的都是书法家。



《与古为徒和娟娟发屋:关于书法经典问题的思考》

白谦慎 著

理想国·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6月



本文为独家原创文章。作者:小白;编辑: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