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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钟伟 | 我们对汉语语音是不是也可以问:它是什么?它从哪里来?它要到哪里去?

文汇学人  · 公众号  · 文学  · 2025-01-03 18:50

正文

《汉语音韵史》

[美]沈钟伟著,董建交译

上海教育出版社,2024


沈钟伟,美国马萨诸塞大学阿默斯特分校语言学教授,《中国语言学报》副主编,著有《蒙古字韵研究》等。


董建交,复旦大学语言文字学博士,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著有《近代官话音韵演变研究》等。



《汉语音韵史》以现代语言学的视角鸟瞰传统音韵学,对上古汉语、中古汉语、早期官话到现代汉语普通话的语音系统及其演变作了深入细致的描写。


目前国内尚缺少这样既带有概论性质又反映最新进展的汉语语音史著作。该书原版2020年由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上海教育出版引进出版该书简体中文版。




官话的开端

——节选自《汉语音韵史》

“官话”(Mandarin)之名始见于明代,但官话的音韵特征可以追溯到辽代和宋代。这里我们用“官话”作为现代普通话祖语的名称。在研究官话音韵的历史时,必须提出的一个基本问题是:哪些音韵特征使得官话成为“官话”?民间俗词源认为 Mandarin 一词来源于“满大人”(满族官吏),“官话”这种语言也因此得名。事实上,这个词来自葡萄牙语mandarium,它是从梵语mantrin一词发展而来的,意思是“顾问”。这个名词在1589传入英语,它的形容词用法大约在15年后出现。后来Mandarin在西方被用来指称中国的官方语言或“官吏”所说的语言。 

《切韵》音系作为一种国家标准在科举考试和诗歌创作中被人为地保持下来,与此同时,一种以口语为基础的标准音系统在中国北方得到发展。这个系统成为现代普通话的直接祖语,它可以追溯到公元十世纪。从十世纪开始,中国部分或整体由非汉族人统治,直至明朝建立。早期官话时期存在过以下几个不同的政权:

a “阿尔泰语系”这个概念本身是存在争议和问题的。阿尔泰语系是一个拟议的语系,包括突厥语族、蒙古语族和满通古斯语族,有时也包括朝鲜语和日语。虽然并没有足够的证据确定这些语言之间存在亲属关系,但由于地理、文化和语言上的相似性,这个名称至今仍经常使用。女真语被认定属满 通古斯语族,蒙古语属蒙古语族,而契丹语尚未确定属何种语族,很可能是蒙古语族或满通古斯语族。

由于这一时期说汉语的地区并不统属于任何单一政权,所以各个政权的语音标准并不一致。宋朝推广以《切韵》为代表的唐朝标准音,同时辽、金、西夏地区出现并使用了新的语音标准,与宋的标准共存。实际上,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以《广韵》《集韵》为代表的保守的中古音系继续被用作文学标准音,而非汉族统治地区出现了其他语音标准。西夏汉语的语音标准具有唐代西北方言的许多基本特征,但在辽国境内产生了不同的标准。 

这一时期,契丹人、女真人和蒙古人等阿尔泰民族统治着今天中国北部和东北部地 区。随着他们的领土逐渐向宋朝领土扩张,辽国境内的汉语语音标准逐渐成为所有汉语地区的新的国家标准。后来到元代,这一新的语音标准最终确立,并以系统韵书的形式出版。官方标准从隋唐中古汉语向元代古官话的转变,不仅是语音系统时间上的变化,更重要的是地域方言的变化。从十世纪开始,以现代北京地区方言为代表的北方方言逐渐获得标准地位。元代的新语音标准是辽金地区汉语语音标准的延续。认识到这一时期存在多重标准语音的状况,是非常重要的。



走向现代官话

——节选自《汉语音韵史》

1368年,元朝灭亡。汉族统治者成为新的皇帝,明朝开始,首都从大都(今北京)迁到南京,后来又迁回北京。由于首都位置的变迁以及其他与标准音相关的问题,明代汉语标准音以哪种方言为基础,一直是研究者们非常感兴趣的问题。 

1375年《洪武正韵》颁行,这部韵书是明朝皇帝朱元璋出于对现有韵书的不满而下 令编纂的。编纂这部韵书面临的困难在于,既要遵循传统音韵,又要反映当时语音。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皇帝不仅对《洪武正韵》初编本不满意,而且对修订后的重修本也不满意。十五世纪,以申叔舟(1417—1475)为首的一批朝鲜学者用新发明的谚文对这部著名韵书作了转写,编成《洪武正韵译训》一书,该书成书于1451年,于1455年修订。《洪武正韵译训》对《洪武正韵》音系作了音值转写。朝鲜学者崔世珍(1473—1542)所作的《翻译老乞大》和《翻译朴通事》是两部带谚文注音的汉语教科书,提供了官话口语的系统转写,还带有声调标记。 

金尼阁(Nicolas Trigault,1577—1628)的《西儒耳目资》成书于1626 年,这是第一部不参照传统汉语韵书,直接用拉丁字母转写汉语语音的著作。虽然可以确定《西儒耳目资》的音系是官话,但其基础方言一直存在争议。基础方言的这种不确定性表明,官话音韵是官话所特有的一系列语音特征,而非某一特定地区的方言。还可以注意的是,这种拉丁字母拼音系统对现代汉语拼音系统的设计产生了影响。 

1618年,努尔哈赤在辽宁起兵反明,最终在1636年建立了清王朝, 并于1644年统一全国。与元朝一样,清朝也定都北京。清朝政府也试图建立语音标准,为了实现这一目标,1711年颁布了《御定佩文韵府》,1728年刊行了《音韵阐微》。《音韵阐微》是一部改良反切的韵书。有趣的是,这两本韵书并没有遵循明朝建立的押韵标准——1375 年的《洪武正韵》,而是遵循十三世纪《平水韵》的早期押韵传统。然 而,与此前所有的韵书一样,它仍然代表一种理想的语音。 

1911年辛亥革命之后,中华民国的首都始定于南京,但旋即从南京(1912年)迁到北京,而后又回到南京。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定都于北京。这两个时期,北京方言被确定为国家标准音的基础。北京方言的口语语音在威妥玛(Thomas Francis Wade,1818—1895)的《语言自迩集》中得到了很好的记录。



中译本序

沈钟伟

语言学知识的传播不应当受具体语言的影响。由于过去没有用英语撰写的系统介绍汉语语音史的著作,众多西方语言学者的知识只能来自少量英文著作,对于汉语语音历史的了解和认识都有局限。因此需要用英文对汉语语音史作一个系统的介绍,填补这一空白。本书英文原版引用了大量的汉语文献,向西方语言学界展示了中国学者的丰硕研究成果。 

本书内容是对汉语各个历史阶段标准语语音系统的一个介绍。历史上的标准语音并没有严格的界定,大致以各个时代的政治、文化中心,通常是国都方言的语音为主干自然形成的。历史上汉语标准音也不是唯一的。如果疆域上有分裂割据,各个地区的汉语的语音也必然形成各自的标准。本书采用的契丹文和西夏文材料中所反映的汉语语音,都反映了非汉族统治区域内的汉语标准语音,和当时汉人统治的宋朝境内的语音形成鼎立。由于语言的基本功能是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只要达到交际目的,个人语音并不需要完全标准。如同明清时代的“官话”,是官场交际用语,不同程度的非标准形式都可以存在。某个记录也不会是官话的唯一标准形式。 

语言在各个历史时期都有地域方言,只是缺乏记录。汉语不同历史时代的语音系统是在时间和空间两个向量上的存在。代表中古语音的《切韵》和代表近代语音的《中原音韵》的差异不仅是时间造成的,更是地域方言的变化。因为早在十一世纪契丹汉字音译中,近代汉语语音的基本特征就已存在了。语言是一个动态系统,各种语音记录是动态系统的静态描写。然而正在变化的语音系统会在语音记录中留下种种痕迹。比如异音、类互补分布、不规则变化等。这些语音现象值得从动态的角度作进一步的分析。

汉语历史悠久,延续不断,书面材料丰富,是世界各种语言中少有的。以《韵镜》为代表的音系分析也已有近千年的历史。传统音韵学研究中使用了各种术语,如清浊、开合、等、摄等。由于没有语音上的定义,这些术语显得深奥难懂。其实许多传统术语以现代音系学来理解的话,都是相当确切和精准的。当然需要做的工作是根据现代语音学知识来表达和解释这些术语。这样,传统的汉语语音研究可以融入普通语言学,并在世界语言研究历史中得到应有的认识(可以参看王士元先生的“序言”)。

由于汉字的性质,韵书、韵图和研究术语并不直接表示语音。然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从其他使用表音文字的语言中可以窥探汉语语音,如日语、韩语、越南语、西夏语和契丹语中的汉字读音。十三世纪的《蒙古字韵》系统性地用八思巴字母转写了汉语音系,可以说是汉语历史上的第一个拼音方案,比西方学者的记录,如十七世纪初金尼阁的《西儒耳目资》,早了几百年。由于《蒙古字韵》提供了各个音类的音值,语音不再需要进行构拟,其在近代语音研究中的价值不言而喻。

语言是由个人语言构成的一个复杂适应系统,抽象的语言并不存在。历史材料所记录的“语言”,如《切韵》和《中原音韵》等,其实都是代表性的个人语言或综合性的个人语言。传统韵书中的语音记录或多或少带有理想化的处理。由于崇古的传统,在音系内容中会保存当时已经不复存在的古音类。《切韵》的一些韵类,《蒙古字韵》的全浊声母,以及《中原音韵》的入声调类等语音类别都属于这一现象。当然在研究时,有的容易识别,有的则需要细心考证。 

原书是为使用英语的西方读者写的,有教科书的性质。正如罗常培先生所说,“编教科书和作研究论著性质稍微不同:后者无妨‘小题大作’,前者却贵乎‘深入浅出’” (王力《汉语音韵学》,罗常培序)。汉语历史绵长,内容丰富,我自己的研究结果所占比例有限,这也正如王力先生所说,“此篇所述,什九为古今诸贤之说;一得之愚,则存乎取舍之间”(王力《汉语音韵学》,自序)。 

我在本书英文版的序中说,“本书中的许多研究成果都是基于其他学者的论著。但是,包含并不一定表明我完全同意本书中所呈现的论著的观点”。限于篇幅,复杂的问题无法展开讨论,只能在行文中简略提及,以期进一步的深入研究。比如书中提到的有关中古韵类的内容和我的理解不同。在英文原书出版后,我写了“Understanding the Qieyun Rhymes”[《释〈切韵〉的韵类》,Journal of Chinese Linguistics 2023,15(2)]一文说明,作为本书中古韵类章节的一个长注。此文的译文附在书后,供大家参考。 

在此对本书中文版译者复旦大学的董建交老师表示由衷感谢。中译本纠正了多处原书校核中的疏忽和错误,实在是求之不得。 

古希腊圣者苏格拉底问了三个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们对汉语语音是不是也可以问:它是什么?它从哪里来?它要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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