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德里亚穆纳河是“大象劳工”的集中区域。图为印度年轻人骑着大象渡河的一幕，河对岸是著名的Indraprastha电厂。
“大象在印度被欣赏、被习惯，但正因如此，它们也正在被遗忘。”这是印度当地动物保护SOS组织创始人的话，意味深长。
文 ✎ 韩墨林
图 ❏ Simon de Trey-White
编辑 ✎ 卜昌炯 王唯一
印度拥有世界上超过50%的野生大象。大象与印度的宗教、神话、历史和文化遗产密切相关。尽管老虎是印度的国宝，但更多印度人认为，大象才代表着这个国家的气质。
长久以来，训练大象帮助人们劳作，负担重物，是印度人民的生活常态。在游客如织的德里，到处可见驮着货物的大象，跟随主人行走街头。游客常常会付上几个卢比，与大象合影，甚至被大象用长鼻子卷起来拍照。
在很多人看来，这样的画面和谐、有趣、其乐融融，也理所当然。
2014年9月6日，孩子们在德里街头围观一头大象。主人骑着它到餐馆吃早饭，这时还没吃完。
“印度人崇拜大象是有讽刺意味的，大象在印度被欣赏，被习惯，但正因如此，它们也在被遗忘。”这是印度当地动物保护SOS组织创始人的话，意味深长。
这句话给了印度摄影师Simon de Trey-White很大的感触。他见证了太多这样的“遗忘”。
譬如盛夏的街头，他和一头驮着几个包裹的大象擦肩而过。“这头大象姿势好奇怪。”走着走着，Simon漫不经心地想。他明显感觉到大象的步子迈得有点快，不似平时那般悠然。
印度的盛夏气温接近40度，滚烫的气流透过柏油路面传到Simon的脚底。他突然意识到，大象是赤着脚走路，它可能受了伤，可能感觉到了热度和疼痛，但没有人知晓和在意。
Simon还注意到大象望着他的眼神有点哀伤，脚上戴着镣铐。“一种很主观的情绪”袭击了他。之后，他用了整整一年时间拍摄这些工作中的庞然大物。
2014年9月6日，德里，一名大象拥有者正在涂抹和装饰他的大象。这头大象将在随后的一场婚礼中扮演坐骑角色。
Simon拍摄的主角，是专门服务于宗教节日、婚礼等活动的大象。在印度传统的婚典中，新郎要骑着大象走进婚礼现场，环视一周，接受鲜花和祝福。
在一些画面中，大象气宇轩昂，身披彩色织毯。但在另一些画面中，为了熟习一个简单的动作，大象需要在或许长达数月的训练中，定格一个姿势，不允许移动。斗牛犬和鞭子是驯服野性的武器。在数只被拴在旁边、牙齿锋利的斗牛犬的监督下，大象会渐渐把“服从”和“恐惧”当作本能，未经训练的幼象也能迅速明白这一点。
在德里街头，一只狗惊讶地看着一头为婚礼装饰一新的大象。
Simon说，镜头下训练大象的人通常都不是真正的主人。他们用不菲的租金租下大象某段时期的使用权，不遗余力地榨尽它们的每一丝力气。在更极端的情况下，大象会“根据需要”，被弄瞎和服用摧残某个感官的药物。
隔着不短的距离，Simon抢拍到一个强壮的男子站在大象背上，挥动鞭子的遥远背影。大象低着头，连一丝哀鸣都没有。
“主人”常用于惩罚大象的，还有一种叫不出名字的铁器。在印度法律中，用这种“武器”驯象是被禁止的。但在德里，它们一直被公开使用。人们每天经过，常常看到，却又面孔漠然。
2014年5月8日黄昏时分，驯象人骑着大象回到河畔营地。这头大象或许刚刚迎来一天中难得的休息时光，又或许将要忍受残酷的训练。
德里的亚穆纳河河畔，是比较密集的大象驯养区域，由于长期的垃圾污染，河水很脏。正如许多年来它默默见证的受驯大象的生存状态一样，泛着黑色泡沫的河流也理所当然地被“习惯”着。
聆听驯象者们交谈时，Simon甚至猜测，驱使大象的人或许还参与过捕获大象的非法交易。虽然只是只言片语，Simon还是察觉了这片水域有多深，改变有多难。
大象也在反叛。两年前，印度媒体曾报道，在南部举行的宗教游行中，一头大象踢翻了一名观众。有镜头捕捉到了这一幕。
男子没有受伤，很快就站了起来。此事在印度引起很大反响。在一些动保人士眼里，这是大象不堪“屈辱”的反击，利用这些大象的人才应该受到谴责。
野生动物专家Rajeev N Kurup在“脸书”上写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些动物并不想待在城市里呢？”
2014年9月12日，德里一条街道上，骑着大象的人与往来的公共汽车交错经过。这样的场景很常见，大象很早就是印度人习惯的“交通工具”。
根据SOS的数据，在德里，大约有40头大象被雇佣于各种场合，没有执照，被迫超时超量工作，大都有足疮和其他健康问题，却在鞭子的驱使下日复一日行走，不得休息。
Simon们的努力已有成效。经过长时间的抗议，印度政府已决定停止向德里的大象管理人员发放新的执照。“至少，在合法的地带，不会有大象重复这样的命运了。”但摄影师的镜头里很多大象的命运，仍然飘浮在未知中。
2014年5月26日，驯象者在亚穆纳河给大象洗澡。
由于彻底取缔将带来的显而易见的经济纠纷，对现存的“大象劳工”的未来，支持“保持现状”的声浪很大。很多大象的所有者坚持大象受到虐待只是个案。“我们比我们自己的孩子更关心他们，这些指控是毫无根据的，适当的训练不会伤害大象。”他们说，“我们每天都会清洗大象，帮它们保持舒适。”
何况，大象被用于一些节庆和宗教场合，背后有千丝万缕的宗教情感连接。“你很难使印度人放弃这种做法。”Simon说。
亚穆纳河畔的草丛中静静躺着一只浮雕，主题是一个不知名的象头神祇，显示出大象在印度人心中特殊且带有宗教感情的地位。
或许正因为此，这项事业推进十分缓慢而艰难。他们无法在法律层面让所有大象的命运获得解脱，但日复一日，一头又一头的大象因为他们的努力得到了自由。
其中有一头被铁链禁锢长达50年的大象，名字叫“拉朱”，3年前被SOS解救。这头大象曾每天被主人强迫伸展鼻子向路人乞讨硬币，依靠吃塑料和纸为生。获救时，所有人都看到，大象流下了一行泪。
“大象不仅体型庞大，而且非常聪明，它们能感受到悲伤。因此我们能够想象出，在经历半个世纪的折磨获得自由后，它会感到多么喜悦。”接受媒体采访时，解救者感慨地说。
“最终，我们希望所有大象都能获得解救，在动物园安度晚年。”Simon表示，当看到自己拍摄的这组照片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并因此开始关切大象命运时，他感到“由衷地欣慰”。
传统会消失，大象——这个印度最受关注的“图腾”的故事，或许在日后也会“换一种讲法”，Simon静静地说。
Simon de Trey-White
印度摄影师，自由撰稿人，纪录片摄像指导。
2002年在英国出道，专注拍摄发展中国家的城乡画面。
2007年迁至家乡印度长居。
作品散见于Eyevine、Getty、Photofusion、Shoot The Earth等平台。
文章首发于《博客天下》总第24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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