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世界与真实世界之间存在鸿沟”这一观点也是哈佛大学商学院教授米希尔·迪赛(Mihir Desai)所著《金融的智慧:在风险与回报的世界中发现人文》(霍顿·米夫林·哈考特出版社)(The Wisdom of Finance: Discovering Humanity in the World of Risk and Return)一书的主题。他的标题极具煽动性,引起了Morson、Schapiro以及其他很多人的争议,
因为智慧正是金融领域所缺失的。金融学具有独创性、专业知识以及让人眼花缭乱的挣钱和赔钱的可能性,但这些都与智慧完全不同。Desai提出,“长期以来我都被一个普遍推测所困扰——市场,尤其金融,是我们为了过上幸福生活而不得不躲避的粗俗领域。”他对金融学与社会其他部分之间的鸿沟感到遗憾,并着手将其与一系列热情而引人入胜的故事联系起来,在这些故事里,他将基本的金融原则与人文学科的平行实例相结合。“通过人文科学的棱镜观察金融学,这将帮助我们恢复金融学的人性”,他写道,这一断言与《金钱与情感》的说法非常相似。
这项运动不仅有趣而且有益。通过期权、兼并、债务和破产,Desai带着我们从资产定价到风险再到风险管理,踏上了金融基本原理之旅。他举出了各种各样的例子,比如电影《打工女郎》(正如所有梅兰尼·格里菲斯的粉丝都记得的,“暗示了公司兼并过程与通过婚姻结合生活的过程具有相似性”),简·奥斯汀的小说(风险管理),杰夫·昆斯和乔治·奥威尔的生活故事(阐述不同的杠杆方法),以及我们给予孩子的无条件的爱。Desai认为,这种爱诠释了“负贝塔资产”的概念。
正如这个例子可能表明的那样,有些时候当我们描述金融和现实生活之间联系,Desai揭示了两者的差距究竟有多大。“通用汽车公司和费舍尔车身工厂的故事”——后者曾为前者制造车身——“在20世纪初叶和20世纪20年代,对于经济学家而言,安娜·卡列尼娜、米德尔马契和简·爱都是融为一体的——阐释了关于调情、承诺、婚姻和爱的本质的经典故事”,他写道。我对于公司兼并非常感兴趣(剧透警告:他们经常出错),但我不得不承认无意中发现的这个说法很有趣。这里人文学家对Desai的回应就是——你做到了,但请放下十九世纪的小说然后走开。他对创造正式破产的描述令人着迷,但其随后将2011年美国航空公司破产的故事和埃斯库罗斯的伟大戏剧《阿伽门农》进行了比较。因为该公司的股价在宣布破产之前已经下跌,正如Desai所说,“最终,那些买了美国股票和债券的那些人两年内就使他们的投资翻了5到10倍”,我们可以类比阿伽门农牺牲爱女伊菲革涅亚的悲惨决定。人道主义者对此的回答是:抱歉。
Desai在他书的最后一章中探讨了“和钱打交道的人”与我们其他人之间的知识分歧,他尖锐地将这一章称为《为什么每个人都讨厌金融》。一种解释是“金融混蛋理论”:金融本身并不坏,也不是它所吸引的那些人坏,但是“金融以异乎寻常的强大方式激发了自我和野心”。根本原因在于,金融充满了“归因错误”,在这种情况下,人们认为其成功是应得的,而失败则是运气不好。Desai指出,
在商业、法律或者教育领域,在数月或者数年之后我们才能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而在金融领域则是按照天数、小时以及明确量化的标准计算的。更重要的是,他说道,“‘市场规律’笼罩着精英阴霾下的金融界。”因此那些在金融领域获得成功的人“很容易变得异乎寻常的自负与贪婪。”
“正如华莱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所建议的那样,我们可以通过作品和想象力来改善这一问题”,Desai写道,“找到让我们能够坚持金融领域的意义的叙述可以使我们免于归因错误的反馈循环。”
如果不考虑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一点,还是有可能同意上述言论并且赞美《金钱与情感》和《金融的智慧》中提出的修正的。然而即便所有人都极力促成,经济学、金融学和社会其他部分之间的鸿沟也难以填补,更何况并非所有人都想这么做。几年前我才意识到这一点,那时候我的当务之急还是研究晦涩难懂的术语,以及如何使它们让门外汉望而却步。我在苏豪区的一个书店里做了一场关于货币术语的演讲后,一个私募股权专家找到了我,他对我所说的话非常尊重,但补充了我遗漏的一些内容:
专家们把经济术语当作解离——忘记他们的感情的工具。
他举了一个例子:他和一些同事在会议上分析一个公司的资产负债表,讨论着业务“流失”——这意味着客户流失和他们必须找到新客户的速度,以及由此产生的对盈利能力的影响。他说,在讨论过程中他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不得不起身离开。由于讨论的业务是退休和养老院,在这种语境下,所谓“流失”,就是居民的死亡——他们坐在桌子旁,谈论着死亡。他说这就是术语的作用:让你讨论人类现实而又不受其影响——忽视死亡。
之后我想了很久他说的话,我这个私募股权的新朋友显然已经动摇。然而,深思熟虑之后,我想知道他的发现有什么意义呢?
将别人深爱的父母的死亡视作“流失”,虽然听起来残酷或者麻木不仁,但是从商业的角度来看,这就是它的本质。语言的冷酷是有作用的,并且这种作用是社会需要的,因为养老院确实需要从别的地方获得资金。我想起来之所以喜欢经济、金融以及货币术语,就是因为它们并不虚伪。现代社会充满了伪善,人们说的话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些金融人士私下里并不追求假仁假义,他们更像是黑手党首领。不得不承认,对于这种冷漠,我的一部分产生了共鸣。
然而,我的另一部分则充满像帝国主义者一样的经济学野心,以及这种野心所带来的通过解释消除差异、忽视文化和提倡简化的倾向。当Morson、Schapiro和Desai预设经济学和人文科学之间的鸿沟可以被弥合时,我想要相信,但是我在写小说和学习经济学方面的经验让我觉得他们错了。
刺猬并不想向狐狸学习,现实主义小说与经济学公式是对立的,将人的行为简化为规律的课题与致力于研究人类复杂性和特殊性的课题也截然对立。也许我只是在谈论自己,这也仅仅是一个自传性的反思而非一般真理,但我认为,如果我进一步研究经济学,我将不得不放弃写小说。我曾把这事儿告诉一位经济学家,他笑着说,“听起来你像是在最大化自己的效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