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回龙观里真的有一座“回龙观”。
2003年,老师拿回龙观举了个例子,向我们证明互联网的力量。
他说,虽然这个社区在遥远的昌平;虽然除了房子还没有什么其他的配套;虽然社区都是经济适用房……
但是,这个社区建立了一个网络论坛,在上面,大家亲切地彼此称呼“观里人”;然后组织了很多的活动,调动了20万人的力量……
虽然,我没有理解他句式里的“虽然”和后面的“但是”有什么转折的意思,但是,我隐约觉得回龙观是个挺厉害的地方。
正好当时13号线刚开通不久,有一站就叫“回龙观”。我想去这个神奇的地方看看。
我在傍晚上了轻轨,到回龙观时天已完全黑了。下了车,我失去了方向,突然想起一句诗,“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没有路灯,没有任何能作为标志物的高楼,没有广告牌,没有路标,连辆问我去哪儿的三蹦子都没有……我下车出站只往前走了不到50米,就赶紧折回去,我怕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城铁也会突然消失,最后我被封印在此——神奇的回龙观。
回城的路上,我透过车窗看见了一块广告牌。上面写着某精品楼盘,均价2600。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白给我套房,都不住。”我在城铁上咬牙切齿。
我忘了一件事。
在北京的房价面前,所有的信誓旦旦都好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跨越时空最后抽在自己的脸上。
2011年,我收拾东西,准备搬进回龙观。我花了一百多万买了个小两居,均价算下来26000,正好是8年前我吹牛逼时候的十倍。
8年前,有个地产商和一个经济学家打架,一个说房价要暴涨,一个说要暴跌。8年后,全消停了,说房子有“泡沫”的都跑去凑首付了。
8年间,我和房子基本保持着和追求姑娘一样的关系:我看上的买不起,能买得起的我看不上。等涨完一轮价之后,我觉得能看得上了,人家又看不上我了。
8年间,从二环边的房子看到三环,到四环,到五环,最后看到回龙观的时候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不在这里买套房子,我很快就该去内蒙古看房了。
想明白这个问题,两个小时后我就选了个房子交了定金。我像所有败家子一样,让父母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给我,又找到能借到钱的人借了一轮,勉强凑齐了首付。
我和老婆说,“因为这个地方离你上班近,所以我们选择这里。我等了这么久没有买房,就是为了遇见你,选一个对你最合适的地方定居……”
我老婆明显被我感动了,我很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两个字——放屁。
回龙观就是北京的西伯利亚。
据说有60万人在回龙观,60万人就是60万个故事,这些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的方向,都是被房价碾压而流放至此。
我们开始努力地发现生活里点滴的美好,并尽自己所能将它放大。
“楼下开了个超市,里面东西特别全。”“旁边进驻了电影院,5分钟就到。”“烤串一条街上吃饭特便宜……”
谎言说了一千遍都能变成事实,我们开始对回龙观产生好感并认同她。龙年,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我已经忘记了8年前的事,并且开始相信,回龙观就是命中注定的归宿。
“这是我们最明智的决定,买了这个房子,我们以后再不用为房子再操心了。”
我忘了一件事。
在北京的房价面前,所有的信誓旦旦都好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跨越时空最后抽在自己的脸上。
又过三年,孩子上了幼儿园。孩儿他妈突然发现北京她所听说过的学校没有一所在回龙观所在的昌平区,小区里差不多大的孩子一个一个都搬离回龙观,去靠近学区的地方落户。
孩儿他妈开始看学区房。对于一个看学区房的女人来说,学区只有“东西海”(东城、西城、海淀),学校只有“渣小”和“牛小”,她们每天努力研究,就是为了能早一天“上岸”。
北京有那么多好学校,每一所学校就是一个故事,这些好学校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旁边的房子贼贵。
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三种计划:
A计划:卖掉回龙观的房子,去西城;
B计划:不卖房子,凑首付,去海淀;
C计划:不买。
C计划是最后一个提出,第一个被否定的。
A计划的优点是,在看学区房的女人眼里,西城就是学区的耶路撒冷,是圣地一样的存在。而缺陷同样明显,如果去西城,我们可能面临5口人挤在40平米小屋里的尴尬。
B计划相对均衡,问题就是,这样算二套房,需要支付5成首付。
在我们思考的时间里,西城某盘的房价又悄无声息地从原来的10万/平涨到了13万/平,所以,A计划自动失败,B计划启动。
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只能看总价较低的小户型。对我来说,B计划最难的一点是,要克服不断上涨的房价与不断突破底线的房屋设计之间的距离。
回想那段时间,我始终认为,我看过的那些房子都不是人类设计的。
我看过在我预算范围内的所有房子,都不是方正的,有的是阳台是个斜角,有的是屋子有个斜角,有的是阁楼房顶是斜的,有的甚至整栋楼和旁边的楼是一个斜角……
我看过一个房子,一楼,厕所被设计在了阳台上,蹲在马桶上,能看到街对面小卖部柜台上的价签。
我看过一个房子,想要进卧室要先进厨房,然后从灶台边进卧室。
我看过一个房子,在房子里设计了一阶阶梯,只有10厘米高,但一点都不影响我一脚踏空从阳台摔出去。
房子越看越心虚,越看越心疼。心虚的是,每次都以为上一个设计是最奇葩的,没想到后面还有“精品奇葩”“极品奇葩”。心疼的是,价格,一直在以10万为单位涨涨涨。
历时一个月,最后,终于几乎是闭着眼睛选定了一套房子,40平,360万,学区一般。中介说,这套房子去年的价格在260万左右。
签约的时候,孩儿他妈跟我说,咱也算是对得起孩子了。
我说,孩子又没说让你买学区房,咱们只能算是对得起自己。我只想知道,这学区房算不算最后一站,后面还有没有大招?
孩儿他妈说,学籍定了就没事了。
我说,那就签。反正操心受罪就这么一回了。
我忘了一件事。
在北京的房价面前,所有的信誓旦旦都好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跨越时空最后抽在自己的脸上。
在签约后的第三天。北京“317”新政,二套房首付从5成到了6成,这就意味着我要多支付36万的现金。
去哪儿找这36万呢?完全没有头绪。
关于学区房,我回家问了问我儿子。
我问他,如果买不起学区房,不能让他上好一点的小学,怎么办?
他说,没事的,我的幼儿园是世界上最好的幼儿园。我就一直上幼儿园,一天一天的,一直上……
我问他,如果想买房,还有一个办法,是爸爸妈妈离婚,当然是假的。
他问我,离婚什么意思?
我勉强解释了几句,他的眼睛突然就湿了,瘪着嘴,说了十几个“不,不,不……”,马上就要哭了出来。
好孩子,我和妈妈不离婚,假的也不离。
签完合同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再年轻了。
北京也在变得衰老,我想不出刚刚毕业的年轻人们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这样的房价。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被推向北京外圈,与北京若即若离地相处着。
而资源都在城墙里,就像我一样,被房价抛出城外,又被学区拽进城里。一出,一进,寻求的是资源的相对均衡,花掉的是几代人的积蓄。
我想,在几年后,我会把这房子转手卖给别人。他可能也有一个四岁的孩子,等着落户后再过两年,去这个不好不坏的小学读书。不知道他会不会也看惯了奇葩的户型,早已宠辱不惊;不知道他会不会也有好朋友能借他点儿钱交首付;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房子跟老婆离婚,假的。
不知道那时候房价会成什么样?如果比现在多出好多,就意味着我可能到那时会有一大笔钱。如果比现在降了一些,那至少也说明了一件事,学区房不那么值钱了,教育资源多多少少均衡了一点点。
都是好事。
这就是大蒙,不二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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