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不合时宜TheWeirdo

《不合时宜》是一档由三个生活在不同时区的（前）媒体人共同创作的播客节目。本订阅号由不合时宜播客听众社群成员建立并维护。

在哥大校园，我们亲历了全美最大的学生运动 | 社群直播回顾

不合时宜TheWeirdo · 公众号 · · 2024-05-11 16:30

正文

在哥大校园，

我们亲历了全美最大的学生运动

欢迎来到 不合时宜·全球成长计划 的 第4篇 社群活动回顾，5月9日，我们在社群内部开展直播与讨论，将话题聚焦于 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抗议运动 。

自加沙战争爆发以来，美国高校的学生不断发起支持巴勒斯坦的抗议行动，而这一行动在今年四月在全美高校达到高潮。哥伦比亚大学作为一所具有革命传统的学校，站在了本次抗议风暴的中心，学生明确提出了要求校方从以色列相关会帮助战争的投资中撤资的要求。学生占领营地，到最后占领具有标志性意义的汉密尔顿大楼，以及哥大两次的警察清场行动，此次的学生运动为何一步步走向了白热化？占领，对于学生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今年四月，若含和磬在纽约赶上了哥伦比亚大学学生运动的高潮，并目睹了警察清场行动，同时我们也邀请了过去一年一直驻守在哥大，「不合时宜」的老朋友哥伦比亚大学访问学者张丰来到节目中。在本次对谈里，我们记录了在现场的感受以及一些思考。

本文共22256字，阅读需要约30分钟

目录：
亲历纽约警察清场事件
作为访问学者，张丰对哥大事件的观感是什么？

走进营地帐篷内，抗议学生们“被代表”了吗？

哥大为什么没有息事宁人？

全面认识哥大：一个利益集团

哥大对秩序和安全的强调和彰显

近距离观察哥大事件的感受

亲历纽约警察清场事件

Qing：

今天这期节目想要来聊的话题是正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校园内发生的示威，示威现在也蔓延到了美国的其他的高校，一开始是由于美国高校中同情巴勒斯坦的学生，和相对来说比较偏向以色列的校方两者之间的矛盾。在矛盾升级的过程中，它也夹杂了很多其他的因素，包括美国今年大选的竞选造势、包括美国的政治、包括美国的外交政策、包括巴以冲突自己有的一些历史的背景和脉络，所以光谱其实很复杂。

在过去这两周，这一场浪潮席卷到了美国很多高校，以身处纽约曼哈顿的哥伦比亚大学为最高峰最激烈的一个地方，我和若含前两周都在纽约，我们在不同的时间去了哥伦比亚大学的校园，感受了这场示威的现场。示威情况每天都在变化，在我们录这期节目的当下， 2024 年的5月 3 号，此刻的情况是校园里面扎营、扎帐篷的学生已经被警察强力清除了。清除的过程也引发了很多的争议，在今天这样一个节点上来聊，我自己觉得还是蛮感慨的。

今天也请到了一位我们的好朋友，前段时间也刚刚上过我们节目的张丰老师。张丰老师是一位资深的媒体人，大家可能都有关注他的公号。在过去的几年中，张丰老师的公号可以说是对于国内当下的一些事情，还能发出比较理性的批判声音的为数不多的一个平台。在过去这一年，张丰老师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进行访学，过去的这一个月里，张丰的公号非常集中地在关注哥大校园里正在发生的示威，学生是什么状况？老师是什么状况？很多人是从张丰的公号里获取关于这场冲突的第一视角和第一信息，所以今天也非常开心可以请到张丰老师来跟我们一起再聊这一期节目。

张丰：

大家好，我是张丰，也是不合时宜的听众，而且也做过一次「不合时宜」的嘉宾，和若含、王磬都是好朋友。 目前我在哥伦比亚大学访学，但现在我也被拒绝在校园外了，目前还是停在校外观察，最近两天没办法进去。

Qing：

其实我们这期节目有几个前情提要。首先我们这期节目算是我们「不合时宜」第一次把录制现场开放给了我们的听众，伴随着我们录节目的还有我们不合时宜·全球成长计划的上百位听友，一会可能大家会在后续的部分听到他们对这场录制的一些问题，会有个现场提问的环节。第二是其实大概在四天之前，当时我们三个人都还在纽约的时候尝试过一场录制，但录制被强力中断。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和若含在上周到纽约的时候就去校园现场看了一下，我们一会也可以就是来讲一下当时我们在校园里面看到的场景，总的来说是比较平和的，跟校方正处在一个谈判的一个阶段，没有这种非常暴力的或者戏剧的事情发生。周末不合时宜在纽约办了一个线下活动，当时见到张丰老师我们还在开玩笑说，唉，学校迟迟没有采取行动，感觉学生甚至有点无所适从。就是好像你想对抗的对象不回应你，你一方面是和平，但另外一方面可能你会有点无所适从。

于是我们就决定了在4月 29 号，也就是周一的上午来录节目，但是充满戏剧性的是，我们那个节目刚刚录到可能有 20 多分钟的时候，当时我们正在开聊说我们在校园里面看到的一些情况，我就收到了一条朋友发来的消息，说校方刚刚下了一个通知，学校即将在当天下午 2 点进行清场。我们录制节目的时间点是上午的 11 点，也就是在三个小时之后学校就会进行清场，于是当时我作为新闻记者非常直觉的一个判断，就是觉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录制的状态完全就被新闻给打断了，就发现自己都不会话了，于是就临时就是叫停了那场录制，说我们先去现场看一下情况大概怎么样，然后当天下午我们也都去到了哥大的校园，见证了学校在发布即将清场的通知之后出现的比之前一周更大规模的游行，现场有更多的帐篷，更多的教职工来声援。

当天，清场行动没有在 2 点如期发生。在当天晚上以及第二天的凌晨，也就是 4月 30 号的凌晨，发生了另外一个事，就是哥大的学生冲进了非常富有象征性意义的汉密尔顿大楼，那座大楼其实是1968 年哥大发生示威游行的时候，就已经被攻占的一座大楼，这也是当时一个非常具有象征性意义的事件，因为意味着双方都进入了最后的一个僵持的阶段。

果然，在4月 30 号的晚上发生了警察清场的事件，我想大家最近也都在媒体上有看到这个事件的报道，就是纽约警方出动了大量的警力进入了哥大校园，去到了被攻占的汉密尔顿大厦里，对仍然滞留在里面的参加示威的学生进行了逮捕。出动的警力的数量和造成的视觉的影响，我觉得是非常富有冲击性的。那晚我很快就去到了哥大校园外，但是在警察入场之前的几个小时哥大校园就已经封锁了，这就是为什么张丰老师现在还没有办法进入校园，哥大把我们的一线记者、一线观察员都驱逐出了新闻现场。我也亲眼看到了学生被带上大巴、在人群的嘘声当中扬长而去这样的一个场景。

清场之后的这两天，校园又恢复了一个相对比较平静的状态。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我们觉得现在很有必要进行一场连线，去复盘一下过去这段时间里哥大校园发生了什么，我们各自在现场的观感，以及这场以哥大为中心的学生示威，现在蔓延到了全美的高校，也蔓延到了国会，那这场是为他可能有一些什么样的影响？

先请张丰老师来分享一下，上一次录制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有分享过一些你在现场的观感。请你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到校园里面的示威游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保持一个日常的关注，并且开始在公号里去日常地进行写作，它是怎么样进入你自己的一个生活的日常的？

*所有配图均为现场直拍

作为访问学者，张丰对哥大事件的观感是什么？

张丰：

我是去年 10 月 30 号来到纽约访学，大概在 10 月的 27 号，我第一次来哥大的时候就碰到了游行，非常的新奇。因为我们知道在中国是我们是没办法看到这种这样的场景的。我第一天看到的是支持巴勒斯坦的学生在校园内的集会。我当时是来到学校办理我的证件报道手续，然后就先看到了游行，我出校门准备买一点吃的时候发现学校就进不去了，他要凭卡才能进，而我的卡还没有办，我就是来办卡的，所以我就被关到外边去了。于是我就在外边处理了我的电话卡、银行卡事情之后再拐到学校，发现犹太人的学生在大门口游行，警察也在那里，这是我看到的第一个场景。

它是很大的，既有支持巴勒斯坦的，也有支持犹太人的学生同时进行的。这是在去年 10 月底，战争刚刚爆发不久，后来因为我居住在各大的附近，只有步行十多分钟，所以我经常会到学校里边，大概每周都能会碰到支持巴勒斯坦的学生的游行，支持犹太人的学生通常也在场，他们人数是比较少，一般是跟在游行队伍的后边，或者说演讲的时候，他们在旁边举着以色列的国旗和美国的国旗。他们手里边通常也拿着喇叭，但是不会去对峙性的喊口号，但是它是保持一种在场的状态，是相当长时间都是这样的，它也成为日常了。

最近所谓它又重新成为热潮，我认为它的节点是内外两方面的，一个是在巴勒斯坦那边，比如美国在不久前通过的援助以及战争的扩大化，再加上美国众议院、参议院要投 200 多亿军员的问题。这是它的外部长达半年之后的战争没有结束的迹象。巴勒斯坦医院发现了两三百具尸体被反绑着，这样的新闻我觉得是对大家的有一个很大的刺激。

第二个是哥大本身它一直是在游行，但是相对来说是比较平稳，哥大的校长被喊到国会去作证接受质询，回答共和党籍的众议员到底哥大存不存在反犹主义的问题和犹太人的安全问题？我们知道在几个月以前哈佛的校长，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布朗大学校长，他们已经接受了一波质询了。面对咄咄逼人的议员校长可以说是手足无措，她的回答被认为被广大网友认为破绽百出，但实际上就代表了大学的言论自由反犹主义。

我在哥大接触的一些老师也认为如果说哥大的校长在那个时候被他们喊过去，她面临的情况是一样的，她的回答也会是一模一样。因为他们的律师团队背景，大家的观点都是相似的，可以说哥大校长躲过一劫，又经过这么长时间之后被喊去质询，可以认为是深思熟虑了，但他在面对国会议员的质询的时候，她的压力也非常大。

传说她在华盛顿的时候面对国会议员的压力的时候，给学校下达了一个指令就是哥伦比亚大学的第一次清场，就是王磬和若含来纽约不久的第一次清场，那一次清场是刚刚出现帐篷是因为学生实在没有地方可以游行。本来他们的集会地点，游行地点经常被学校压缩，因为学校面临着国会的压力要求保护犹太学生的安全，给他们设置很多障碍，所以他们最终就在草坪上放了帐篷，这就是早期的站点，它的影响力很小，但是校长接受质询的时候认为他们确实让犹太人感到不安全，就请了纽约警察所谓的第一次清场。

这时候，我看到学校外有大规模的游行，学校里也声音很大，我正好碰到哥大中文图书馆的馆长，他告诉我说你赶上大新闻了，这是整个抗议中第一次警方进学校清场，也是就是你们两个来纽约之前几天的事情，从这开始我才开始密集更新我的公众号，因为我认为它实际上是一个大事件，哥大全校卷入，师生纷纷介入进来，通过邮件、自己组织的社团，签名、游行、抗议，各种形式。它的标志性事件就是警察进入学校，它的表达是警察进入哥大，这也是新一轮的全美抗议的一个起点，哥大这边首先变得激烈起来，警察清场之后，当天晚上 100 多个学生就回来了，第二天就很多帐篷出现在了我们看到的场景里。

那第二次清场就是我们上次录制节目的时候，传说下午两点钟清场。实际上我现在认为这是学校的一个阴谋，或者是一个设计。传说两点钟清场并没有清，当时发生了非常大的游行，估计有几百上千人的围绕着哥大最大的、能够在哥大里画的最大的一个圆圈，大家手拉手，有非常多的黑人、亚裔。当天纽约的气温达到最高 29 度。有很多志愿者送水、这成了一个全校的事件。

后来看校长的公开信里边其实讲得很清楚，他说 2 点钟的最后通牒是有效的。截止到 2 点他们认为他们掌握的名单营地的学生没有撤出，大家认为没事，很多学生也都在抗议，大家在游行，公开信说 2 点钟没有撤出你就违规了，违背了美国的一个法律叫非法侵入私有财产。哥大是以一个这样的理由给警察写信，是以这样的理由来请求纽约警局清场的，它不是我们认为的危害公共安全或者是受害秩序，它核心的依据是非法侵入私有大学的私立大学的财产。两点钟的最后通牒应该是一个设计，因为我们下午是一直在场，大家一直在游行，没见学校有什么动静，还以为是校长他们是手足无措被巨大的盛大的游行吓着，或者是他的慌乱，以为他前后矛盾。结果第二天的凌晨 1 点钟，就当天深夜学生就占领了汉密尔顿大楼。

应该是学生判断认为学校一定会清场的，他们也就必须去占领各大传统上的革命高地。实际上除了 1968 年的之外，后边还有五次大大小小的，都占领了个汉别润大楼，而且全部最后决胜的要求都得到了满足，就是尽管都发生了清场，但之后最终学生的诉求学校都同意了，包括 1968 年要求哥伦比亚大学和美国国防部终止合作。所以这是一个标志，不管是对学生学校来说，占领汉密尔顿大了都是最后一步，他一定会清场的，占领了之后学校就进入了封闭，我们就进不去了。第二天我们在学校门口就看到了很大规模的抗议，校外校内的联动，警察采取了行动。

我自己的感受实际上是非常复杂的，实际上在那一次 2 点钟的最后通牒之后，所谓的大游行中，我本人也是跟着学生在游行的，很多老师也都参加了，实际上我的看法是比较接近哥大的那些教授们，我们对巴勒斯坦问题可能是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看法，对学生的诉求主张也不见得支持，比如要求各大停止和特拉维弗大学合作、终止全球中心，但是大家是理解并支持学生的抗议行为本身的。尤其当学校和警察联合起来要求清场的时候，老师们的态度实际上都是非常一致的，都是支持学生的。也让我从一个观察者最后变成了一个巴勒斯坦同学们的同情者。

我自己的写作也面临了越来越多的指责，因为在中国它是非常奇怪的，很多支持以色列的朋友实际上是属于我们传统理解的自由主义者，或者是中文语境的右派分子，大家是支持以色列的，他们认为我开始支持哈马斯是非常荒唐的，但这就是我们的判断。我们要么就是黑，要么就是白，要么就是哈马斯是对的，要么就是犹太这边的，甚至对加沙的妇女儿童遇害不闻不问，或者是说认为要么他们是肉蛋，要么他们是就是哈马斯长大之后会成为哈马斯，我认为这样是一种非常极端的语境，它确实是我们面临的这样的分裂的状况。

走进营地帐篷内，抗议学生们“被代表”了吗？

若含：

刚刚磬和张丰都已经讲了很多包括后续我不在的那几天的事态发展。我觉得其实观察哥大的抗议行动对我个人而言也是有一些特殊的意义的，因为其实从去年 10 月份加沙战争开战以来，在欧洲你就能够在大街小巷不断的看到很多支持巴勒斯坦的游行，那个时候我在欧洲生活，作为一个异乡人的身份，更多的其实是一个旁观者的角色，我可能也会同情那些在战争当中受苦难的普通人，但是你其实不太能够明白整个社会在背后去进行不管是言论的审查还是不同的政治观点博弈背后的原因。

比如说，像去年我们也聊到在德国这样子的国家，他们的“国家理性”要求无条件支持以色列和犹太人，这是因为他们国家的历史渊源。所以我自己会觉得说在来到美国社会去观察美国社会这样的一个学生发起的运动和撕裂背后，他们当然有很多不同的因素，包括美国它在中东地区的地缘政治因素。但其实也有今天在整个世界的大背景下大家共同面对的问题，比如说殖民主义。

所以对我自己来说，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观察的机会，让我自己思考了很多。刚刚其实张丰在梳理这整个事件，基本上讲述了整个事件的时间线。战争是 10 月份开始爆发的，在美国就像欧洲社会一样，整个社会发起很多的关于巴勒斯坦的这种民间的抗议行动。

哥大的抗议事件是在4月中下旬开始才慢慢的成为主流媒体的一个焦点事件，那到我那天在机场看到整个机场的所有电视屏幕都在放抗议现场的时候，我觉得这就是在短短的半个月之间发生的事情，然后刚刚张丰老师提到了事件的起因，是因为哥大校长接受了一个听证会，因为之前几个常青藤的校长在接受听证会的过程都很不顺利，而且他们都表示了要严惩学校反犹主义言论，所以学生们自然觉得校长跟自己是不是站在一边的。他们在当天建立了加沙团结营地，表示要声援巴勒斯坦，谴责以色列。我自己在学生开始建立营地后的两周，第一次去到了哥大的校园。我去到校园的一周前，张丰刚提到说导致学校的安营扎寨的声势变得浩大的根本原因就是学校提出了要清场，因为哥大是私人的宅地，所以其实没有校方的批准，警察是不能够进入学校的。

我到校园在营地跟学生们一起坐着的时候，听到身边的很多学生跟我讲述他们之所以会来到营地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认为看着自己身边的同学们被抓进警察局，甚至会面临停学的处分，让他们觉得非常的不忿，所以其实有一部分怒火是因为学校允许警察进校抓人，那事实证明就是在三天之后确实到达抗议示威的顶点。确实警察有了第二次清场，但在我在场的那一天，其实校方就表示当天晚上要清场，但那时候还有很多学生会互相的在营地里面互相安慰，说晚上要清场可能只是谣言，大家应该不听谣、不信谣。学生们还很有求证的精神，现在其实并没有任何的证据表明学校要清场，所以希望大家保持冷静。所以我去的那天下午，尽管说是说可能会清场，可是整个场地的氛围其实是很平和的。

包括在美国主流媒体还有一些官方叙事中，大家都会说这些抗议的学生们是反犹主义者或者是怎么样，但是其实在营地里面我还看到了很多的有一些犹太背景的学生，包括营地每天中午都会有志愿者给在营地的学生发放餐食。然后那一段时间正好是犹太人的传统节日，叫做Passover，所以那天他们正好也会为营地的人提供很多这种传统的犹太食物。是我当时在营地其实现场还蛮印象深刻的一个画面。然后营地的现场每天他有一个所谓的program，你们去的时候也都有感受过，就是他每天其实还蛮严丝合缝的，从早上可能 10 点到下午 5 点都有各种各样的活动，那这些活动其实都并不激进，就是你能够想象到的，像学生的演讲、音乐，然后还有一些针对学生抗议者的培训，教他们怎么去面对媒体，教他们怎么面对警察的一些这样子的training。

我记得当时有不同的演讲活动在发声，然后同时他们会定期的举行穆斯林的祷告仪式。总的而言，在里面我是觉得还蛮像一个学生社团的，就是充满了各种各样子的活动啊。我也观察到现场其实是女生居多，可能80%、 70% 的比例是女生在现场。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是我当时在现场静坐的时候，也听到偶尔现场有那么一两个人会喊非常经典的抗议口号，就是 from river to the sea，“从河到海”的口号。

这个口号其实很tricky，就是我看了一些媒体的分析和争论，很多人觉得说这个口号在不同的语境下其实有不同的用处，很多的反战或者是反对人道主义倾斜，反对在加沙无差别的袭击平民的这些学生，他们喊出口号其实是更多的是一个反战的用意。但是在美国的国会的一次听证会当中，应该是4月 16 号左右的一个听证会当中，他们是把口号明确地标示为了是一个反犹主义的口号。所以其实这样子在营地的一些个别人的口号和行为，其实在后续很容易被媒体或官方无限放大，或者是拿出来作为一种解读，你看学生运动里面有很多都是反犹主义者，或者是由反犹主义者他们所撺夺的。所以我觉得本身也让在营地的大部分学生“被代表”了。

其实很多的学生他们在营地静坐，首先是非常有秩序的，第二就是你跟他们聊，他们很多人其实都是表达对这些在战争中受害的普通人的同情，或者他们自己本身，自己的家族曾经经历过战争，所以他们很不希望战争再度的重演。所以我觉得来到营地的人本身每个人都各有各自的理由，但是在我们最后能够看到的信息当中，很多时候整个学生运动就是一个被代表了或者是操控了的一个运动。

当时营地有一位叫做 James 的学生代表出来接受媒体的采访。他当时跟媒体讲的是，如果校方最后不能答应我们的诉求，诉求其实就包括了要学校答应从以色列的公司当中去撤资，然后在学术上抵制以色列机构。然后他们当时是讲到说如果说学校不答应他们的诉求的话，他们是绝对觉得不会停止抗议的。当时我跟张丰老师还有聊到最后事态会怎么样发展，我们还在说可能最后就是学校会划出一片地，让学生们继续能够游行，以一个非常平和的方式。后来都有学生开始在营地做冥想了，为一个长期的战争和抵抗做好准备。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在事件发生了短短三天之后，马上就升级为了警察又再一次的暴力驱逐。

回顾事件的历史，学生们的怒火被点燃的时候恰恰就是第一次校方要求警察进学校的时候。所以那天我们录节目的时候事件突然一下子升级，我自己是非常意外的。按照一个息事宁人的逻辑，它不应该是这样去发展的，或不应该发展的这么快。我也是想把问题再扔给你们，为什么哥大要用这么强硬的一种态度去驱逐学生，这背后的利益关系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在今天，学生们提出的诉求是如此难以被实现？那在过去，刚刚张丰也讲到了很多次的，最后的学生的诉求都得到了实现，那你们觉得这一次的学生的诉求会得到实现吗？如果很困难的话，困难的点是什么？

过去这一周的时间，我在来到了纽约之后，这件事就也一直占据着我日常活动的中心。本来到纽约不是说因为了报道这事来的，但是正好撞上了事儿。我在听到校方说他们希望去把这些营地拆除，或者甚至引入警察暴力驱逐的一个原因是觉得学校里面的人感受到在校园里面行走活动已经不再安全了，当他们提出这样的一个论据的时候，我是觉得非常困惑的。因为在我这些天看过的跟这场示威，这场抗议有关的所有现场中，那个营地其实是最开心、最平和的，就是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的一个地方。有人给你发咖啡，天气比较热的时候，你走在外面还会有人邀请你到帐篷里面去休息，还会有志愿者就给你喷洒那种降温的凉水。你进入那个营地也有非常详细的 community guideline，你需要清楚的知道说你进入营地就代表了什么、你在里面应该要遵守什么样的规则、你要尊重他人的隐私，不能随便拍照什么的。

我觉得其实营地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这一代年轻人对于自己想要建造一个什么样的社群的想象，也是一种建造一个更美好的社群的努力。所以我在营地里面感受到的那种和平静、友爱、充满互相尊重边界感这样的一些氛围，跟校方提出的是因为我来就是驱逐这些扎营者是因为觉得他们威胁了校园的秩序，话语上我觉得是反差非常大的。

哥大为什么没有息事宁人？

Qing：

我在 30 号的晚上去到了哥大校园的旁边，然后当时在到了113街其实就没有办法再往前继续走了，因为114街就已经离哥大的校门非常近了。所以在113街的场外是亲眼见证了那天晚上前来抓人的警察，他们的整个的团队以及前来示威、声援那些即将被捕的学生的力量。两方的对峙让我非常震撼的一点是游行的规模之小和派出的警察的队伍之大之间一个非常不成比例的一个对比。

我后来看了一下数据，30 号那天晚上哥大整个校园逮捕了 119 人，整个纽约是逮捕了 228 人。截至到我们录入节目的当下整个美国，因为除了纽约之外，还有其他的高校是逮捕了差不多是 2, 100 人，回到当晚在哥大发生的那场逮捕，为了逮捕这 119 人出动的警力，我没有看到具体的数据，但是就我目之所及范围内看到的警察布满了整个双行道，沿街密布的都是小型的警车，以及我至少看到了 5 辆用来装逮捕的嫌犯的那种大巴。视觉上看你就会自然而然产生一个疑问，要抓这么平和的营地的示威者真的需要出动这么多的警力吗？真的需要这些警察这样的去小题大做吗？也有一些分析说为了避免说更高规模、更大规模的冲突，所以警察在一开始去布置警力的时候需要用更多的力量才能够达到一个威慑的作用。如果警察的力量让这些学生在某种程度上感受到了自己也许还有一些反抗或者暴力冲突的可能，就不会在一开始就缴械投降，那可能会反而导致更大的伤亡。

那也有人会问，学校里面的这些游行基本上都是清巴勒斯坦的游行，如果犹太学生真的觉得不安全的话，为什么没有支持犹太复国主义的游行？为什么在校园里你没有看到的那些 zionist 他们的营地？我觉得一个很直接的逻辑，因为当你站在权利的一方的时候，你是不需要通过游行来发声的。

全面认识哥大：一个利益集团

Qing：

真的会去游行的人大家都是在一个比较 desperate 的状态，所以就是又回到若含刚才提到的那个问题，为什么在情况下哥大校长会选择让警察进入校园？一方面其实是回到刚才张丰提到的一个点，他当然是有法律依据的，确实是得承认他在按规矩在办事的，哥大是一所私校，哥大校园他是私产，在私产里头去划块地、去表达你的政治诉求，有很多的前提，比如说你需要自己本人是各大 community 的一个部分，那这次的指控当中也有一个说法，就是现在有很多的校外势力 engage 到了哥大的游行当中。这个话语我们也都很熟悉，这种外部势力的参与好像一下子就为清扫清理提供了某种话语上的合理性。另外一个方向可以去理解为什么学校没有采取一个息事宁人的态度？我在微博里面也有写到，现在也有一些学者其实也对此有做出过论述，其实也许也还是回到一个钱的问题。

哥大它作为一个学校，它其实不光是一个学校，它同时也是一个business，就说明它其实是有非常多的利益相关方，有非常多的 stakeholder 需要去处理跟这些 stakeholder 的关系。哥大如果你去看它的财报，其实学生的学费只占据哥大整个财报的一个非常小的一个部分。哥大它本质上是一个business，只不过是教育恰好是它做得比较好的一块业务。于是大家印象中的哥大，尤其对国内的很多朋友来说，它是一个世界一流的大学，是一所常春藤名校，但是除此之外，它的营收来源其实非常的多样化，因为它其实也是一个金融机构，是一个投资机构，是这样的一个逻辑。要求说作为金融机构的哥大去把自己的投资导向更符合道德的一个方向，那也就是不要去支持以色列的经济，然后从而就是不支持以色列军方在加厦地区展开的那些轰炸和屠杀。

除此之外，哥大其实本身也还是一个很大的医疗机构，有非常棒的医院，医疗机构也是他们创收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来源。落实到这次参与扎营的学生，我相信我们在现场可能都有观察到这些学生其实都非常的年轻，其实是以本科生为主。以本科生为主可能有这么几个原因，第一个我觉得确实本科生大家更年轻、更热血，更希望去为远方的哭声去声援。还有另外一个客观上的原因是哥大的本科生其实还是主要以美国人为主，到了高等教育比如说研究生或者 MBA 或博士生的项目，国际学生的比例就会相对比较多一点。我在现场当时听到大家的一个说法是说如果一旦在游行当中被抓了，作为没有美国国际身份的国际学生，你的法律风险其实是很大的，你很有可能马上就被遣返。也有一些就是拥有美国国籍的本科生会觉得，那我们应该更主要的去承担这样就是被捕的一个责任。就如果我们被捕了，那确实也会有严重的后果。你就会有法律上的一个不良记录，可能有一些行业你甚至就没有办法从事了，但是我们不会马上被驱逐，所以现场看到的本科生的面孔是非常多的。

落实到说哥大的财报上，本科生的学费占据各大整个集团的营收的比率也就是在 3% 左右，所以那它其实跟哥大的其他的营收相比起来是非常少的。然后如果你去看哥大作为一个捐赠受体，有很多人会给各大去进行捐赠， 你去看给的哥大捐赠的这些金主的名单的话，你会发现各大的 19 个主要的金主中有 11 个都是有犹太背景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哥大作为就是去为哥大集团负责的，或者说执掌各大集团的这位校长，她在需要去做出选择的时候，那么牺牲这一部分本科生的利益，而去照顾到更大的这种金主的利益，或者说照顾到更大的各大集团的利益，我觉得对她来说其实不是一个特别难以作出的决定。

那再加上现在美国的主流政界，它现在之所以需要在国会去作证，在第一次警察清场的时候之所以会做出那样一个决定。也有一种说法是她当时看到了哈佛校长和宾大校长在几个月之前的这种前车之鉴，就是他们都被指控为反犹主义者。现在美国的主流政界、精英界中，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一个指控，一旦安上了反犹主义者这样的一个罪名，甚至都感觉你就离纳粹不远了。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哥大校长其实是站在他的位置上去做出了一个对自己的名誉有利，然后对哥大集团有利，用一种在她看来相对比较小的代价可以去完成的这么一个脏活。所以对她来说就是即使是警察入校，在媒体上看起来会非常的糟糕，但是在现实中很有可能就是因此博得了一个强力去维护校园秩序的一个名声。当然这是我非常反对的一个立场，我也不认为他通过这样的一个举动实现了他想要去实现的这些目的，但如果从他自己的动机去分析的话，我觉得可能会有这么几个因素。

哥大对秩序和安全的强调和彰显

张丰：

哥大校长给警察的请求信里边写的很明确说，希望警方在五月 17 号之前都在学校保持存在，为什么？因为要办毕业典礼。大概从5月 10 号开始，陆续的各个院系的各种活动就开始了。哥大校长作为一个新来的校长，在去年 10 月份才正式上任发表他的就职演说。他很想把毕业典礼办好，不希望在毕业典礼中出现不可控的因素。比如说在老纪念馆那里开毕业典礼的台，现在舞台这都搭好了，然后下边就是草坪上是抗议者，肯定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

当然，毕业典礼对大学来说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嘉年华，或者是我们称它为商业活动也是可以的，就是对它的营收捐款，校友也可以回来捐赠。，所以它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活动。（校长）为了把毕业典礼办成一个他期望的样子，清场就是他的焦虑，就是尽快的结束，他一定想在五月初把它结束了，我想实际上哥大并不是想要把学生开除，因为历届的参加游行的学生都不会被开除，或者说短暂的开除最后还是会承认。甚至 1968 年几千名学生参加雪潮，一百多人受伤，警察也有很多受伤的那么大的冲突，最后就像大赦一样，它的所有人都考试全部及格。但是它通过这样一个处分，让你停学之后就可以把你控制、把你的卡给你暂时作废，你再进来、再到草坪上，就叫非法入侵，这是一个法律上的一个准备。所以她的一切都是围着一个以大型的嘉年华活动来的，这样的一个举措其实是真的可以理解，但是最后的结果是否像她预料的那样？或者说她有没有意识到那样的结果？

还有另外一面，比如说现在学生被逮捕已经两天了，现在哥大的所有的进入学校的入口全部被封死，我以前掌握的所谓的两个秘密通道，在前一段时间都可以进去的秘密通道也都被锁死了，到处都站着警察保安，只有一个门是开的，它只允许哥大校内几所宿舍楼的学生进出。只允许少数的员工进出，大量的教师进不了学生。如果你不是住在校内宿舍，你是在校外宿舍或者家里住，你要写你的学期论文，去学校图书馆查，你没办法进入学校。实际上他潜在的反对的声音是非常多的，很多人对他是不满的，这是一个。

第二个，即便不考虑这些不满的声音她他仍然很强势的让警察维持，以警察保护的情况下来完成毕业典礼。那毕业典礼是一个什么样的毕业典礼？它是一个严格管控下的，进入学校一定是严格的审查凭票，比如一个毕业生有四张票，还是两张票和自己的父母或者邀请朋友，然后如此的严格，在学校警察也要保持它的存在。在一个著名学府的一个毕业典礼上展现的是一个警方通过公权力，通过甚至暴力形象保护下的毕业典礼，这可以说是哥大校史上的特别的一幕，它是不是光彩的，老师们肯定有不同的看法。

昨天华盛顿邮报有一篇文章，是一个专业作家写的，也是哥大的毕业生，他一直都在学校里边占领汉密尔顿大楼，警察抓人他都在现场体验到了。他说哥伦比亚大学竟然允许臭名昭著的纽约警方——他把纽约警方形容得非常坏——竟然让他们把学校包围起来，以为这是安全的，他认为是哥大校史上的一个耻辱，他认为校方的做法是完全错误的；像刚才若含讲的在营地里边的学这样的事情，他认为是非常好的，是学生给学校上了一课：一个社会应该是怎么样的？我觉得校长在做出清场决定的时候，他的评估并不充分，它注定的会有非常大的争议。

我们也可以假想一种场景，如果不清场，毕业典礼举行的时候，上面的劳务纪念馆、图书纪念馆搭的台子在上面，上面在举行毕业典礼，下边有学生抗议。这样的场景如果和学生达成一致，你们仍然可以抗议，但是你们不能有人身安全上的骚扰，比如别人来开毕业典礼，你们冲到别人面前这样的，如果是达成一个这样的协议，对哥大的历史上也许会留下一个很特别的形象。一个高校的包容度，在如此重要的一个典礼场景的旁边，就竟然还学生该抗议，犹太人也可以抗议，你的巴勒斯坦学生也可以抗议，这不是反过来证明学校的反而提升他的荣誉吗？所以我想他的考虑问题的时候可能没有太注意。

也许从另外一个角度说，世界不管是中国还是美国，就在我们当下社会，我们对安全、对各种秩序的强调，这种一种哲学层面上的人的存在，是面临着一种秩序的过度的强调。包括哥大学生的营地被很多人污名化成暴徒、暴力分子。实际上营地的主要的规则都是指向自身的、指向自己的成员的。要求自己的成员不要攻击他人，尤其是刚才王磬讲的出动那么多警力，两架直升机，然后还有一个防爆队，如此大的力量，然后实际上的学生却从始至终要求警察逮捕你的时候不要有任何反抗。事实上从营地自身的要求看，对汉密尔顿大楼的占领被严重夸大了。

他的占领学生进去了把门用一个桌子还是用什么东西，把汉密尔顿大楼一楼的那个门从里边给挡住了，但它实际上是象征性的，警察你完全可以推开的。所谓的破坏财物是指的打碎了一块玻璃这样的场景，实际上学生是没有任何其他的暴力行为的。然后警察在攻克汉密尔顿大楼时候还使用了一个浮桥，警用装备就从这边的大街上直接伸到了那楼二楼上边，从桥上过去，很方便记者拍出震撼的照片，但实际上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警察可以通过大门进去，到学校大楼里边让他们打开，把他们带走，甚至可以让学生排着队走上大巴，学生都会同意的。所以它并不存在我们想象的，至少哥大汉密尔顿大楼不存在想象中拒捕这样的暴力的因素。学生的从始至终反而是在宣传自己的主张的同时，也要求自己和平。这一点我想也是我们整个社会的一个缩影。就实际上对秩序安全权力，他们不但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而且还在一种过度的彰显出过度的形象。

在哥大校园，我们亲历了全美最大的学生运动 | 社群直播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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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亲历纽约警察清场事件 作为访问学者，张丰对哥大事件的观感是什么？

走进营地帐篷内，抗议学生们“被代表”了吗？

哥大为什么没有息事宁人？

全面认识哥大：一个利益集团

哥大对秩序和安全的强调和彰显

近距离观察哥大事件的感受

亲历纽约警察清场事件

作为访问学者，张丰对哥大事件的观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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