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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搞电影,肯定会有一些代价

枪稿  · 公众号  ·  · 2021-06-02 19:56

正文

经过了去年突然而高调的“退出”风波之后,贾樟柯又回到了平遥影展。


而且,该影展的主办方,也由贾樟柯主持的私企平遥影展有限公司,加上了一个国企:由贾本人担任院长的山西电影学院(山西传媒学院的二级学院)。


科长在今日中国文艺圈的本事能量,可见一斑。


但是,自然我们也能想象到背后的那些斗争与妥协。


下文选自新近出版的《电影的口音:贾樟柯谈贾樟柯》一书,从中细读,就能明白科长何以是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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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拍你想拍的电影, 肯定会带来一些代价


文/ 贾樟柯 白睿文


| 本文选自《电影的口音:贾樟柯谈贾樟柯》中的第四章《社会正义》,广西师大出版社,2021年4月。



白睿文 :《世界》《三峡好人》《二十四城记》《天注定》这些片子都有种 “打抱不平”的精神。过去在毛泽东时代,就是《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之后,电影和文学在社会上都是有政治义务的。当时的所有艺术创作都有宣传或政治目的。现在时代变了,但对您个人来说, 电影有什么样的社会义务?或者说电影要负载 什么样的任务?



贾樟柯 :回答这个问题,我还是从《天注定》这部电影开始。到现在 《天注定》一直还没在中国公演,但很多中国观众都看过了, 因为有盗版。(笑)盗版看完了之后,有一段时间有很多人一直在批评这个电影。他们说你这样是不是鼓吹暴力,社会上的暴力已经这么多,你是否在歌颂犯罪分子。我当时一个回答:人类有几个重要的场所,比如法庭,法庭是解决法律的问题,用法律的角度去判断、去面对这些问题;我们还有教堂,用宗教的方法去面对;那为什么后来又发明了电影院?电影院是用电影展示任何一种人性中的复杂性和黑暗的部分——包括社会的黑暗面——的一个场所。 如果我们在电影中都不愿意去触摸、理解这些黑暗的地方(包括暴力在内),可能就永远也理解不了这些东西。


《天注定》2013年上映于戛纳电影节,但未在国内公映


过去的很长时间,中国一直是革命文艺,革命文艺有一个很重要的要求,文艺要为政治和社会服务。到了80年代改革开放之后,很多艺术家都抛弃了这种文艺观。对年轻一代的人来说,90年代的独立电影实际上就是让艺术回到自我,回到个人。是一个人对社会的正常反应。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也有另外一种声音:我们应该追求个人化,我们不应该谈论政治和社会,有很多个人层面可以谈论,比如爱情。但我不同意这种看法。因为在中国生活,我们每一个个体的生活都受到了社会变革、经济变革、政治变革的影响。每个个体的生活都不停地被这些外部的事情打扰。我们观察人的时候,我们拍人的时候应该建立在人跟社会的关系上,我们要把人放到社会中去观察。就是说,不应该从一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



白睿文 :您刚提到,《天注定》在中国一直没有公演。实际上,本片背后的故事非常复杂,也遭遇各种各样的挫折。一开始顺利地通过审查,但即将上片的时候又不让公演,也引起各界的议论和争论。能否讲述一下,《天注定》背后的故事? 您身为创作者如何处理这种挫折和议论?



贾樟柯 :《天注定》是2013年完成的,春季完成之后就送审,当时过了一段时间就获得了通过,得到了所谓“龙标”。当时我作为导演没有办法去听审查委员怎么讨论这部电影,但是听说当时也有人有争论的意见,最后另一部分审查委员说这个电影的四个故事都是在中国真实发生过的事件,而且都被新闻报道过,为什么不可以让这个电影放映?那最后就获得了同意,通过。


2013年,《天注定》剧组在戛纳的合影


通过审查之后,刚好戛纳电影节开幕,我们参加了那年的戛纳电影节。之后就确定中国的发行档期为10月份。我记得到了10月份快发行之前,我从纽约影展回了北京,突然审查部门说,能不能暂时不发行这部电影?我就问为什么,审查回答说社会一直还有这样的事情在发生,非常担心这样的电影发行之后会启发引导这样的人走上这样的路。当然我做了一番解释,沟通了很长时间,最后没有成功。后来给我的回复是这个电影确实已经通过了,不是说不能上映,只是说暂时不能上映,不适合放。(笑)后来没有办法,还在讨论的时候,突然网上盗版很多就出来了。(笑)我很苦恼,因为这样的电影本来在电影院放就很困难,现在有盗版在网上放出来,就更困难了。特别麻烦,但我也没办法。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拍接下来的电影。直到现在我也是每隔半年——以前是每隔三四个月,还会去跟他们谈一次,再去问一次何时可以放。


我面临一个更大的问题是经济问题。因为这个电影不允许在国内放,但国外可以放,所以还是有一部分海外的收入。但这个电影投资还是蛮大的,我们去了四个地方拍摄:陕西、湖北、重庆、广东,相当漫长的拍摄,相当于拍了四个电影。光靠海外的收入不够。而且这些钱都是我朋友投资的。(笑)所以那个时候用了一年拍广告,每个月拍两支广告,拍了一年还上了钱。(笑)那时候我不仅拍广告还演广告!(笑)酒、西装、照相机都拍过,很荒诞。(笑)


贾樟柯自曝《天注定》投资大、经费短缺,并因此出演不少广告。



白睿文 天注定》又是什么样的一个改编过程? 如何把四段完全没有直接关联的社会新闻编成一部长篇剧情电影? 如何找到这些故事的线索,然后把它们拼贴在一起? 另外,《天注定》好像也跟社交媒体,如微博的崛起有一点关系吧,能否谈谈这部片子跟网络社交媒体的关系?



贾樟柯 :每当新媒体出现,我都会比别人晚一两年才开始使用。我大概在2011或2012年才开始用微博。我觉得新媒体使得每一个人都变成一个报道者。那段时间,我在微博上看到非常多发生在各个地方突发的暴力事件,很多人报道,有图片报道,有文字报道。在这么多的真实事件里面,逐渐有那么七八个事件我特别想拍,然后就开始构思这个电影。为什么特别想拍这些?因为我发现这些人物,每一个人都跟《水浒传》的某一个人很像。其实《水浒传》也很像微博的小说,里面有一百零八个人,就好像我们用微博报道一百零八个人的小故事。我觉得我应该拍很多人,拍一部很多故事的电影。最后决定写剧本,是基于两个考虑, 我觉得导致暴力事件的原因有两种:第一是财富分配不公,第二是言路不通。 言路不通是指这些人无法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别人,没有人听,也没有其他渠道,只能选择用暴力把自己的遭遇和生存情况讲出来。


第二个故事讲的是人的一种精神状态。很多时候,暴力是某一种实现自我的方法。可能对王宝强饰演的这种人物来说, 生活的可能性很少,暴力给他生活带来一种成就感,甚至是一种浪漫的东西。 这也是导致暴力的另一种原因。赵涛演的故事讲的是暴力和尊严的关系,其实很多时候暴力的反抗是因为尊严突然被剥夺。最后一个故事是著名的富士康的故事,(富士康)在真实生活中是一个非常机械的工厂,是一个非常绝望,看不到明天的地方。这是自己施加给自己的一种暴力。


王宝强 饰演的角色三儿,因常年离家在外对儿子感到愧疚,以枪火做烟花陪儿子过春节


我希望至少让中国观众知道这些故事是真实的,每一个故事的发生地,就是我电影里的拍摄地。 我不会把山西的故事搬去河南拍,也不会把广东的故事搬去海南拍;真实的事件发生在哪里,我就去哪里拍。所以这四个事件正好带给我一个纵贯中国的旅程,从北部的陕西一直拍到南部的广州。是个纵观中国之旅。


到了真正落笔去写这个剧本的时候,会发现真实的事件只给我们提供了模糊的故事轮廓,没有细节、没有内容、没有逻辑。比如说赵涛所演的故事:一个女性在一个捏脚的地方工作,突然来了一个人要欺凌她,她就拔刀而出,把他杀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信息。剧本需要详细的描述,所以写这个剧本的故事是靠想象:为什么这个事情会发生?要把新闻里面的两百个字变成一个人物形象。她的家庭关系是什么?这把刀是从哪里来的?那个婚外情的故事其实是想交代那把刀是从哪里来的。从这些小细节开始想象,后来就想象出这样的一个人物关系,有一个重新发展的过程。



白睿文 :到了《天注定》的时候,您已经跟赵涛合作了好几部电影, 但我会觉得《天注定》里的赵涛跟过去很不一样,有一些突破性。


赵涛在《天注定》中对走投无路女子小玉的表现,受到广泛赞誉



贾樟柯 :在拍摄《天注定》的时候,我发现赵涛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演员。就杀人的那场戏是几个月间在三个地方拍出来的,第一个地方在湖北宜昌,第二个地方在神农架,第三个地方在山西的大同。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在宜昌找到一个桑拿店,但只能拍外景,赵涛逃走之后一路上山是在神农架拍的,然后包间里的戏,就是受欺辱的那段,是我们在山西大同搭景拍的——相隔几千公里,也相隔了两三个月。因为那些桑拿都不适合拍内景,我们只好回到山西大同搭景。后来拍出来,赵涛的整个动作和节奏、力度,走路步伐的节奏方式,没有任何问题,都能连接起来。 特别是她整个身体力量感的衔接是很准确的,这是很难做到的。 过了三个月你还能记得当时用多大的力气握刀吗?她能够记得。



白睿文 :《天注定》的另外一个特点就是人物的造型特别突出,也跟您过去的电影不太一样。像王宝强、姜武这些角色一出场, 就特别显眼。



贾樟柯 :正因为一开始看到四个人物的原型就让我想起了《水浒传》,所以这个电影就加了戏曲的片段。其实我们都同样在关心人的命运,而暴力是一直伴随人类的一个主题。


《天注定》中的人物造型各有来历,如大海(姜武 饰)的造型来自京剧中的鲁智深形象


电影里这四个人物的造型都是有出处的,大海的造型是按照京剧里鲁智深的造型做的,王宝强演的枪手是按照武松做的,赵涛的造型是按照胡金铨电影里的侠女做的,最后部分打工的那位年轻人是按张彻电影里的男性做的,就是经常赤裸外衣的。


我拍了二十多年的电影,从来没有参考过其他电影来做造型。包括我现在做制片人,有时候年轻的导演会把一些电影拿过来说“我想拍成这个样子”, 我反而都会告诉他们:“你不要这个样子!不要用那个电影来讲你想拍什么!”我拍电影的时候,从来不看参考片,会直接拍。同样的类型电影我从来不看。但是唯有《天注定》 我看了一部电影当参考片,是陈怀皑导演拍的京剧戏曲片 《野猪林》,赵涛红色的裤子就是从这个京剧里来的,在京剧里是囚犯的意思。当然观众不需要了解它来自林冲、囚犯,但熟悉中国戏曲的观众一下子会感觉到。


我非常喜欢《野猪林》这个京剧。 类型电影对我来说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它能够把一种传统的叙事跟当下形成一个时代的链接。 同样的一个事情,你觉得应该发生在宋朝的一个故事,在我们的身边也有。有些你觉得应该是《侠女》里的故事,却发生在当代。通过“类型”这种方法可以讲述:一个人类亘古以来的经验当代还在发生。希望跟这样经典的文学,或人类已有、过去描述过的相同的处境做一个连接。所以《天注定》和《江湖儿女》都有一个类型化的部分。


陈凯歌父亲陈怀皑导演的京剧戏曲片《野猪林》(1962年),给了贾樟柯很大启发。



白睿文 :刚才提到京剧在《天注定》的重要性,实际上京剧的元素会出现在您的许多电影里。在《三峡好人》中有一个镜头是一群京剧演员突然在奉节的废墟中出现,短片《逢春》跟《营生》都有京剧的元素,能否讲讲京剧在您这近几年的创作里所扮演的角色?



贾樟柯 :先讲《三峡好人》开场的音乐,当时拍完跟林强讨论音乐的时候,就说因为故事发生在四川重庆这个区域,我就想到川剧。林强来找我的时候我说这个故事就很像《林冲夜奔》,因为两个人物(赵涛和韩三明)都是远道而来要解决他们的问题。林冲是解决活下去的问题,我电影中的两个人物要解决的是感情的问题。当时林强就找来川剧的老艺人来唱《林冲夜奔》的片段,他录完之后加入电子乐把这些串在一起放到电影中。


其实从人的处境跟人性来说,当代生活的很多情境很容易让我想起古代,我们的进步不大、改变不大。(笑) 所以像 《天注定》《三峡好人》,这些山水、卷轴画的使用,都是我想把这种仿佛很像古代的感受讲出来。 我们已经有高铁,用苹果手机,但其实跟古人的命运还是差不多。


贾樟柯言《三峡好人》的大量山水镜头,是为了表达对底层人民的生活比古代并无太大改善的感慨



白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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