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周末科幻为大家带来的是顾新书的一篇小说——《圆梦之旅》。写核末日与世界大战题材的科幻小说很多,但这一篇另辟蹊径地选了一个最细微的角度。不够硬,但足够动人。这或许是科幻小说的另一种魅力所在:在文本中对我们来说已经完全陌生的世界中,那些来自于过去的残影却依旧萦绕在我们身边,而且愈发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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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钟狼将
公元208年,我在新野,面对宛城虎视眈眈的曹操大军。
苦苦坚持了一年后,我等到了名士司马徵的来访,告诉我本地有叫诸葛亮的人才。六十天后,我三顾茅庐请得卧龙出山,却也迎来了曹操的大军。按攻略讲,我原本应当坚守新野,等待刘表病发的剧情,趁乱收编江夏一郡作为新的立足点,等待赤壁之战后的腾飞。
可我喜欢在这时举倾城之力奔向西北,占领空城上庸,再拿下汉中。之后一路强袭剑阁葭萌关,攻克梓潼,吞下涪水绵竹二关,最终在成都种下霸业之根。
当我对父亲说出上面那些话的时候,我只有十二岁,却似乎初步具备了一个战略家的眼光。而我的父亲听我念完了以上一连串的地名后,只是困惑地抓了抓他那头整天乱糟糟的卷发——那时他尚未被强制征召入伍,还未理成寸头——问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地方的?
“从一个叫《三国志11》的老游戏里。”我说。
这游戏确实够老,发行的那一年别说我,连父亲也大概只是个中学生。
“老游戏,挺好。”父亲听后点点头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以前的智慧,放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过时。”
从人类进化的角度说,我不能赞同他的意见,却也无法否定人总是在犯着同样错误的事实。像是为了印证这一观点,一年后,战争莫名其妙地爆发又莫名其妙地扩散到了全球,三个月后,政府颁布法令,征召所有适格成年人入伍。
再一年后,我成了孤儿。
川地大撤离行动即将终止的消息辗转传到我的耳朵里时,相关的列车线已经快要停开了。原本这条临时列车线路就是为了从四川撤出幸存民众才增设的,为了修复破损的道路甚至动用了相当多的应急资金,国家也算是下了大力气。如今大半个月过去,该撤的已经撤得差不多,停开线路,将资金转投军用,也是理所当然。
我裹紧了大衣,坐在窗边的位置看着外面不断掠过的风景。这是最后一班入川的列车,被我赶上了。进入川地后,它将会停留三天等待接收最后一批愿意离开的居民,然后呼啸着离开,永不再回来。从外地入川的列车总是没多少人坐,早期的几班列车还有一些人专程回老家劝说恋乡的家人搬离,可到了现在,劝得动的一早都走了,不走的都是些劝不动的硬骨头,让人连再试一试的欲望都消失,最后这几班车便显得格外萧条。
这班车厢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一个穿米黄色大衣的女人。那女人看来和我差不多年纪,侧脸已经透出些许成熟女性的妩媚感,眉眼间却还留着几分豆蔻少女般的天真稚嫩。此时我们正好经过一个被导弹摧毁的小县城,她举起了随身的相机对着窗外,不断拍摄着那些焦黑的断垣残壁和大片大片荒废的土地。
“记者?”
我走过去搭讪。不是我轻浮,实在是入川之路太悠长,一个人干坐着多少有些无聊。
她点点头,向我抬起手:“姜楠。”
“曹阳。”我和她握了握手,顺势在对面坐下,“你是蜀地人吗?最近可没多少人回乡了。”
“不,我只是想去拍一些照片,趁着还有列车。”
她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相机。机子的型号不算新,但是保养得很好,可见主人相当爱惜——可惜不管现况再好,等去完川地再出来,这机子就算是废了。
“去那里拍风景照吗?”我问,“姜记者你是地理杂志那边的?”
“不,我在一家地区小报供职。”
姜楠说:“我跑的是政府线条,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写大大小小的会议报道,完全抽不出时间干别的。这次听说列车线路就要停了,我想拍一些受灾地区的照片,只能不顾处分擅自跑过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抓拍外面的景象,看起来相当忙碌。而连着两个猜测都说错的我也多少有点尴尬,正好借这个机会结束对话,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假寐。
可我这眼睛刚要闭上,列车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随着紧急刹车的尖厉声响,它的速度也渐渐减慢,不一会儿就彻底停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我和姜楠面面相觑。
“各位乘客朋友,非常抱歉地通知您。”乘务员柔和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前方发生塌方事故,路况不佳,列车决定在此处停留至返程。车上有足够的食粮及饮用水,同时提供免费住宿,乘客朋友可安心在此度过三天。如有需要,我们也可为您提供本地区临时交通管制点联系方式,可自行联系要求派遣山地用载具。”
“你要留下来,还是想办法过去?”我问姜楠。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毫不犹豫地把相机收进包里:“当然是继续走,不然我来这一趟不就毫无意义了吗?”
“很好,我也是。”
我也拎起背包。姜楠在一旁投来了带着鄙夷的目光,也许她以为我是那种问了有人走后才敢跟着的胆小鬼,甚至是尾随着她想占便宜的登徒子。但这完全是误会,不管姜楠是否要走,我都会选择下车继续前往成都。毕竟那里寄放着我多年的一个梦想。
之所以暗自希望她能去,实在是入川之路太悠长,一个人走多少有些无聊。
与交通管制点的联系并不顺利,幸好列车停下的地方不远就有个小镇。院子里打着麻将的几个老大爷一听见我们要去成都,把头摇得都像破浪鼓似的。
“不成不成,你们这些娃子就是不懂事。”老大爷摆摆手,“那地方咋个是人去得的哦,仗一开打几个铁蛋砸下来,整块地方都夷平了。能动的人都接走了,剩下的都是些野猫野狗,还都是疯掉的,一个变得半人高,见到人就咬。你们打了血清也不顶用,不顶用啊!”
我和姜楠缠了他好久,老大爷最后只能叹叹气,走进后院开了辆长着几只长脚的蜘蛛一样的东西出来。
“前几天还在用,应该都正常。”老大爷从“蜘蛛”上跳下,一甩手把钥匙扔给我,“能源够你们来回了,不过还是别跑太多地方。没了这玩意就只能靠两条腿翻山,累不死你们哦。”
“大爷谢谢了。”我忙不迭翻出几张大钞,“这个您收着,就当是租金。载具我过两天回来时就到这里还您。”
大爷摆摆手推开钱,回到麻将桌前坐下,又开始新一轮的厮杀。“还不还无所谓,反正车子快停开了,这玩意也没多少时候会用到了。租金也免了,就算我借你。”
他突然笑了一下:“都这地方了,要钱还有啥用呢。”
我和姜楠无言地看了他们一会,鞠了个躬走了。这架“蜘蛛”就是之前说过的山地用载具,靠着它几根长腿的灵活动作,我们不仅可以在平地上高速移动,更可以轻易越过许多人类要很艰难才能翻过的山地区域,前进速度相当快,没多久就快要到达目的地。但这台载具方便归方便,却有个不那么贴心的地方。
它的驾驶舱是单人用的,相当挤。
拜它所赐,我和姜楠现在一前一后挤在小小的空间里。我身子前倾,几乎是把脸贴在钢化玻璃上艰难地看着路,而手上的动作完全是依赖于我娴熟的车技才没有出错。姜楠则舒服一些,她放低了椅背靠坐在上面,剩余的空间甚至够她勉强拿出相机继续拍摄。
由于之前对话的经历不算愉快,她似乎不大想要开口。而我则是忙于驾驶,无暇分心。
“哎,等等,能不能往那边走一点。”
姜楠捅了捅我说道。我没法转头看她指哪边,女生又经常分不清左右,所以她很聪明地捅了我右边的背。我转头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那边的地看起来不太结实,我建议不要比较好。”
“拜托了!”她听起来跃跃欲试,“那边比较高,可以来一个全景。”
我叹了一口气。尽管这事儿有危险性,不过她一个女的都不怕,我又怎么好意思拒绝。我集中了注意力小心操作着机械腿,一步一步沿着山坡跨上去。走了七八步,前脚落地的触感突然一松,我心里大叫不妙,正要收回重新踩点,只见眼前山石一片滚动,竟是不小心引发了小型的滑坡。
“抱紧我!”
我只来得及吼出一句,然后咬到了舌头。剧烈的震动里我的双手还是死死握住了操作杆,在不断翻滚的下落中拼命控制住“蜘蛛”的身体。身后传来被贴紧的感觉,然后腰间一紧,姜楠显然是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
意识里最后的画面是巨大的石堆不断接近,我鼓起最后一丝力气,把操作杆往前一推。
然后便不省人事。
“曹阳,曹阳。”
我一睁开眼就看见了满天星斗,还有姜楠焦急的脸。她白净的脸颊有几处小小的血痕,但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大碍。我试着动了一下手脚,晃了晃脑袋,慢慢坐起身来。幸好,看来我也没有什么大碍。
离我们不远处正躺着分离后的驾驶舱,再远点的地方则是已经摔得支离破碎的“蜘蛛”——看来我最后紧急弹出的时机把握得还算不错,否则支离破碎的就是我们了。
“你没事吧?”姜楠看到我挣扎着站起,连忙担心地扶着。
“我睡了多久?”我一边问一边仰起头找星星。今晚是个大晴天,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找到北极星和北斗七星。我按着小时候学过的知识,把天枢天璇和北极星连了起来,再加上大致的经度,日期,默默心算了一下。
“半夜两三点,原来我一口气睡了这么久。”我笑了笑。
“你怎么算的?”姜楠惊奇地看着我。不过她很快又沮丧地低下头说:“曹阳,有个坏消息。我们身上的设备几乎都在刚才的撞击中毁掉了。除了时钟外我们还失去了导航,现在明明离成都很近了,却无法到达。”
“别傻了,钟表和导航什么的不都还在么。”
我活动了一下身体。虽说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了一夜,状况却还不算差。提起还能用的背包,我顺手拍了拍姜楠的肩,指向头顶:“还有最原始的办法,我们看着北极星走。”
用“蜘蛛”半小时能到的地方,我们却整整走了三个小时。终于进入城市的时候夜已将要过去。我们脚踏在碎裂的砖瓦上,一步一步穿过这个破碎的城市。四野寂静,只有远处一些破裂镜面反射的些许星光在闪烁,像是诉说着这座城市曾经的辉煌。
姜楠的相机在刚才的撞击中损坏了。此刻她小心地走着,细细端详着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像是要用自己的双眼代替相机,将这些画面带回去。
“喂,你来成都拍照是要干嘛?”我问。记者的话,现在关心的要么是各地的零星战事,要么是后方的尖端技术科研。专门跑来拍摄废墟的记者着实不多见。
“我想把这些照片给所有人看看。”
姜楠停住了脚步,捡起地上一小块碎片。看上去这碎片原本应该是个三口之家的全家福,可是现在只剩下男主人的这一角。
“我想让全世界都看见战争的伤痛,让他们知道战争只有破坏,带不来任何幸福。”姜楠说,“即使现在全世界为了争夺资源可以不择手段,但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家,生活着一个个无法代替的鲜活生命。”
“和平主义者啊。”我喃喃地说。在这个资源紧缺的圈地时代,这种论调听着高尚,却根本行不通。
“那你呢?你来成都又是为了什么?”姜楠问道。
“武侯祠。”我说,“我想去武侯祠那里坐一下。”
我们沉默了一会,姜楠是在等我下文,我是因为已经说完。
“就这样?”终于她忍不住发问。我点点头。
“真是无聊的目的。”姜楠讽刺道。我针锋相对:“彼此彼此。”
我们都没来得及作再进一步的讽刺。一声长嚎突兀地在不远处响起,让我浑身一颤。我转头看去,只见一头比狮子还大的野狗正站在瓦砾堆上,双目放光地盯着我们。
“变异种!”
我小声喊了一句,紧紧抓住了姜楠的手,将她拉到身后。成都遭到核打击后,民众都第一时间注射了固化血清以预防核辐射带来的伤害,但是很多动物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其中数量最多的就是野猫野狗。它们中的大部分死于辐射,而少量存活至今的,则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眼前这只在被辐射前也许只是普通的大黄狗,又叫中华田园犬的那种,然而现在他的体型,他所散发出来的危险感,却丝毫不下于一只成年的狮子。
“还不能转身,等我指令。”我一边紧紧盯着变异狗的眼睛,一边小声叮嘱姜楠。在平地我们都跑不过这只畜生,更别说在他的主场了,想要逃生,只能利用一切可以减缓他速度的东西。
我已经发现另一边还有一条堆满东西的小巷,于是拉着姜楠小心地向着那边移动。变异狗先是看着我们挪动,然后似乎发现了什么,双目猛地放光。我看它这一瞪,心知时机已到。
“跑!”
我大喊,推着姜楠跑进了小巷。变异狗又是一声长嚎,从后高速追来。它增大的体型反而成为它的阻碍,在巷子里磕磕碰碰地难以提速。我们虽然也不好过,但是优势是跑在前面,姜楠在前开路,我则在后面不断地将东西推倒,用以阻挡大狗的前进。我们在巷子里左绕右绕地也不知跑了多远,和大狗的距离终于一点一点地拉开了。眼见得追上无望,变异狗仰头向天长嚎一声,懊恼地停下脚步。
可我们丝毫不敢放松,还是向前跑了好一段,直到冲出巷子才双双坐倒在地。积累的疲劳感一股脑儿袭来,我们并肩靠坐在一段残墙角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狮子一样大的野狗。”姜楠一边喘气一边说,“妈呀,我相机没摔坏就好了。这个拍下来发出去一定能吓到不少人。”
“省省吧,那些人看过两天就忘了,触动不了心灵的。”
我跑得浑身冒汗,正忙着在地上找了块木板扇风用。扇着扇着,姜楠突然指着我手里的木板“啊”了一声,然后一把抢了过去。
“从……古……知……兵……”
她一个一个读出木板上的字,然后开始在地上找东西。被她这么提醒,我也猛地一激灵,加入到翻找的行列。从瓦砾堆里翻了一会,我们终于把木板碎片拼了起来。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这里是武侯祠。居然这样都能找到。”姜楠说。
我走到那门前,缓缓闭上眼睛。
我关于成都的记忆,与这座城市无关。西南重镇,繁华都市,在我的记忆里它一直是《三国志11》里那个插着大王旗的城池。姜楠问时我说想去武侯祠坐一下,其实这不尽准确。我的背包里带着个小型的移动终端,如果不是摔烂的话,原本打算在武侯祠里坐下,把三国志从1代开始挨个玩个遍,然后再翻翻电子版三国演义的星落五丈原。
朝圣般的幼稚举动,却是我小时候的一大梦想。
十五年前,我怀着这样的梦想期待这自己长大至可以出门的年纪,却被突然爆发的战争按住了脚步。十五年里,我忙于其他形形色色,为了活下去竭尽全力,几度觉得这个梦想愚笨而遥不可及,几乎就要放弃。
可今天还是站在了这里。
尽管只能在脑内模拟着三国志11的开局,兵出成都,往北行军,径出子午谷袭取长安。
但我做到了。
“很满足?”姜楠的声音响起,“看你一副梦想成真的表情。”
我睁开眼,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整个人似乎被镀上一层似有若无的光芒。我心知这是天亮前一刻隐约透出的微光,却宁愿相信是我的心态让世界看起来美好了。
“你呢?”我笑着说,“拍不到照片,你还有别的办法才对吧。和平主义者。”
“废话。”
姜楠绷着脸轻轻捶了我一下,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连你这么可笑的愿望都有办法实现,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当然没有问题。”
阳光斜斜打在她的侧脸上,我们对看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实现梦想的一刻——不管它看起来多无聊——就像是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你知道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也知道这一天和以往的每一天并没有不同,和未来的也并无两样。你并不会因此脱胎换骨,也不会一夜长大,最多只是心里默默涌起一点暖流。庞大或渺小的梦想,在这一刻并无两样。对比之前付出的种种努力,这回报多半不值当。
有意志坚定的傻瓜宁肯忤逆整个世界的潮流,也不晓得如何计较得失,只知道咬牙向前走,撞破了南墙亏光了本钱也不回头。可对于大部分的普通人来说,梦想陨落的一刻往往不是外界阻力最强时,而是认清现实看穿自己为梦想粉饰的一切光芒,在心里默默认定“不值得”的那瞬间。在那以后日升日落,脚踏实地。
幸好世界足够宽广,时间足够漫长,宽广漫长得足够让一切梦想都不会因为不值得而失去价值。入川的路已经存在了千万年,也将千万年地存在下去,它等着我,直到我重新捡起那个幼稚愚蠢脆弱渺小的毫无意义的梦想。
见到武侯祠的那一刻,我看见这世界一直在等着。
本文为2015水滴奖(原科联奖)优秀作品
责编:钟狼将
周末话题:怀旧
今天就着小说,聊点天文之外的东西。
——
小时候吃了几百包干脆面,
只为攒齐一套《封神榜》卡片。
嚼不完的干脆面煮着当早饭,
直到最后想到“面”字都会恶心。
——
买一块钱一包的那种小糖,
里面有金属做的小刀剑模型。
吃了一年之后攒齐了一套(66款),巨有成就感。
搬家的时候丢了,现在想来感觉丢了一个亿。
——
巴掌大的《数码宝贝》漫画,就在学校门口卖的。
一本没落地攒齐了。《数码宝贝》真尼玛好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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