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电影节正在举行中,大家可能更关注主竞赛电影,不过我想在这里提醒的是,「威尼斯日」单元也有一部国产片入围了。它的成本不高,也没什么明星,但,它值得我们每个人关心。
这部电影就是鹏飞导演的《米花之味》。
影片前不久在First青年影展首映,不少人给出了颇高的评价,尤其指出他的创意非常别致。
影片是关于云南傣族乡村的留守儿童。一提到留守儿童,可能很多人都会觉得这一定是个悲伤又沉重的故事。但《米花之味》并非如此,它明亮俏皮,幽默风趣,一反俗套,告诉了我们此前从未得知的留守儿童故事。
导演鹏飞出身京剧世家,旅法学习电影八年,本科毕业于法国著名的视听学院,之前多次跟洪常秀和蔡明亮合作,曾担任《脸》的副导演, 《郊游》的编剧和副导演。
《郊游》(2013)
2015年,鹏飞的处女作《地下香》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欧洲和地中海影评人协会评选的最佳影片奖,以及芝加哥电影节新锐导演竞赛单元金雨果奖,所以这可真是一名后生可畏的80后导演。
这次的《米花之味》已经是鹏飞第二次入围威尼斯电影节。
这位年轻导演似乎对当代底层和边缘人群非常感兴趣,上一部《地下香》讲的是住地下室的北漂,《米花之味》则是关于农村留守儿童。但他的着力点完全不是要从事某种社会批判,而是从另一些更丰富多面的角度去呈现这些人酸甜苦辣的生活。
《地下香》(2015)
《米花之味》像一个大熔炉,展现的东西非常丰富——留守儿童的代际关系、城乡差距、民族文化变迁、现代科技的侵入,这些元素都巧妙地融入了日常叙事,丝毫不夸张生硬。
影片的主角是一对母女,开场便是妈妈开着车,载着大城市带来的进口零食回到女儿和父亲所在的家乡,满心期待和喜悦。回到家之后才发现,正上小学的女儿喃杭变得不听管教了。
她调皮捣蛋,不好好学习,也不收拾房间,整天都在玩。外公对她也是放任自如,管教不足,溺爱有加。妈妈对此既生气又无奈,更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跟家乡格格不入。
女演员英泽是北京人,后留学英国、美国,上一部作品是和鹏飞导演合作的《地下香》,其在片中的演出获得欧洲媒体好评
对于这个安土重迁、熟人社会的村寨来说,在大城市打拼多年的妈妈就是个闯入者。
在「外公-妈妈-孩子」三重代际关系中,有一组很有意思的对话。
妈妈说,城里的小孩子条件那么好都在竞争激烈地读书,你还不学习,以后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外公说,我们就在这呆着,哪也不去。孩子也充满怨气地说,对,我就跟外公一起,哪也不去。
作为留守儿童的孩子跟外公站在一起排斥妈妈,不光是因为多年来缺乏双亲的陪伴而造成的情感缺失,更是来自乡土文明对城市的抗拒。
然而,外公和孩子真能站在一条线上吗?不能。虽然他们共处一个村寨,过的却是完全不同的生活。根本原因是,这座民族村寨也不再是与世隔绝的一隅,而是现代化和城市化进程中一处文化混杂之地。
外公过的是实实在在的乡土生活,尽管村寨发生了变化,他却变化不多,抽水烟,跟村民唠嗑,一起干农活,参加村中的各种民俗活动。外公们代表的是乡土文明的一面,乡土生活重在物质劳动,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他们这辈人一直以来都实实在在地在跟具体的生活和土地打交道。
而孩子,虽说生活在乡下,但她的大部分时间并不像外公那样乡土式「纯天然」地生活,而是泡在手机游戏和网吧里。互联网将乡村的孩子们从当下的生活中抽离出来,活在了另一重世界中。
片中这些留守儿童面临的是这样一种生活:当下的具体生活已被爷爷奶奶辈打理好,乡村的封闭和缓慢又使他们感受不到未来的紧迫,这时候,正好有游戏作为另一时间维度的世界,介入了他们的生活,从此令他们失去了现实感和对当下的把控感。他们所感受的时间也不再是现实中的时间,而是一种更加空无的,被虚拟世界操控的时间。
他们的生活彻底失控。
孩子喃杭整天的心思都在游戏上,甚至半夜偷偷跑去网吧玩通宵。孩子们经常三三两两地围坐在庙前,并不是为了拜祭,而是因为那里有WiFi。他们代表某种当代社会特有的混杂的城乡文明,是现代与前现代的碰撞之间产生的裂隙。
妈妈看到这一切自然心急。平时身处大城市的她自然知道孩子面临的是怎样一个充满竞争的未来,但这一切对于身处乡村的人来说都太抽象了,他们感受不到城市的焦虑。
「外公-妈妈」这组关系可以转换为「乡土-城市」,在外公生活的农业世界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看天,没有选择,也没有焦虑,只是活在当下。
而在妈妈生活的城市中,每天都风云变幻,所谓城市的梦想就是不断给你灌输未来的可能性,自我实现的可能性,所以大人要好好赚钱,孩子要好好读书,以奔向一个更有前景的未来。
而孩子呢?他们是城乡的桥梁吗?可惜并不是。他们的生活抽离了当下,也架空了未来,活在及时满足的游戏世界里。
在管教孩子失败,跟孩子和外公发生冲突后,心灰意冷的妈妈最初决定回城,她说,我还是回去赚钱比较实在,在这儿总是碍手碍脚的。
片中有组非常有趣的对照。
片头,妈妈开车回乡的路上遇到了一位卖鸡蛋的小女孩,导演用了一组趣味十足的正反打镜头,让妈妈和小孩的脸占满整个银幕,交替出现。
车内的妈妈脸上泛着喜悦和期待,对小孩充满怜爱之意,还送给她零食。车外的小孩也是一张纯洁可爱的脸,笑眯眯地盯着她。
这一段为观众垫下了对于城乡关系的心理想象:乡村是淳朴的,需要帮助的;城里是热心的,能够提供帮助的。片头这段既是妈妈误以为她能够轻易融入,甚至是帮助久别的家乡,同时也是观众对于城乡关系的误解。
从她入乡的这一刻开始,乐观的想象就在导演之后安排的各项琐事和冲突之中逐渐瓦解掉了。
妈妈开始慢慢明白,她无法融入这里,这里并不欢迎外来者。一切和谐美好的憧憬都画作云烟,在她一气之下决定回城的路上,又遇到了这位小女孩。这一次,她忍不住哭了。这组相遇的对照展现的是既是城市对乡村想象的受挫,也是漂泊者对家乡想象的受挫。
当你离开了家乡,就再也回不去了。在城市化急速发展的年代,失去归宿几乎是所有人的宿命。生于大城市的人发现故乡已不再属于他们,生于小乡镇的人发现他们已不再属于故乡。
人们与家乡之间产生了巨大的沟壑,片中的妈妈便属于后者。影片中三代人的彼此割裂正是当下社会的写照。
导演并没有悲剧化这种彼此的割裂,而是以幽默风趣的方式展现了他们在裂痕之中开怀又苦涩的生活。
片中小女儿喃杭的好友(也是留守儿童)得了不治之症,她去看好友时,搞怪地给她变了个魔术,床单一挥,门口站着好友久久未见的父母,二人满眼泪光。这一幕张力十足,在孩子气的幽默滤镜下,苦涩却不苦情,拿捏恰到好处。
影片的最后是好友的葬礼。喃杭说,我没觉得小伙伴死了,那感觉很不真实。这场葬礼,没有悲痛,没有沉思,也没有故作温情,仅仅是「感觉不真实」。
就像片尾母女俩在溶洞跳的那支舞,完全跳脱了现实,加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滤镜。导演并不试图为片中割裂的生活给出一个明确的方向和回答,人人都在努力黏合割裂的生活,没有答案,也没有结束,这就是活着的状态,一如生死。
不如跳支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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