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思想家试图发动一场彻底和真正的思想启蒙和革命,用理性的自然之光驱散包括柏拉图的正义城邦在内的一切“黑暗王国”,使得一切不可见者都变得可见,一切不可公开者都变得公开。一旦人们真正地认识了自身和世界,那么他们就能通过理性达成契约,建立国家。在这个凭借理性契约所建立的国家之中,无论是政治权力的形成还是它的具体运用,都是处在理性目光的审视和监督之下,没有任何东西是不可见和不可公开的。凡是不符合理性的可见与公开精神的国家,都是愚昧落后的东方专制国家。因此,不管孟德斯鸠、康德、黑格尔、马克思和韦伯等现代思想家在其他方面有多少分歧,但在批判所谓的东方专制主义这一点上却达成了惊人的共识。
但是,现代思想家是否通过理性启蒙驱散了一切不可见的黑暗王国呢?答案显然并非不言自明。根本原因在于,现代思想家所肯定的理性只是一种属人的认识工具,一种人为的心灵之光,而不是真正的光亮世界。对于现代思想家来说,理性与其说是对于一个真实世界的发现和认识,不如说是人为创造了一个属人的世界。就像康德所说,理性与其说是对于自然的发现,不如说是对于自然的立法——是人为自然立法,而非自然为人立法。现代的理性国家作为一种典型的人为创造物,的确笼罩在理性的光亮之中,因此是可见和可公开的。但是,这种理性的光亮本身恰恰是人为的。相反,作为本原的光亮要么是不可知的,要么根本不存在。
尽管现代思想家激烈地批判和拒斥柏拉图的政治哲学,但在追求政治权力的可见性和公开性这一点上,他们仍然是不折不扣的柏拉图主义者。无论是柏拉图的正义城邦,还是现代思想家所设想的理性国家,都是波斯式东方专制国家的对立面。而他们对于波斯式东方专制国家的想象,显然可以追溯到希罗多德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