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
遇到一道面试题：“周总理与外国来宾握手之后，外国来宾用手帕擦了一下手，而周总理看到之后也用手帕擦了一下手扔掉了手帕，对此你有什么看法?”《短史记》能否考证一番真伪？
文 | 谌旭彬
这是一个在中文世界里流传甚广的故事。出自1954年日内瓦会议期间，周恩来与美国国务卿杜勒斯之间的“握手传闻”。
该传闻有许多版本。其中一个版本称：
“杜勒斯勉强与周总理握手之后，随即掏出手帕，将手擦了又擦，然后把手帕揣进衣袋，以此羞辱周总理。谁知周总理一见，也掏出自己的手帕，将手擦了一下后随即把手帕丢进垃圾桶，同时还说了句‘擦不干净了’，以此回敬杜勒斯。”①
不过，这个故事是假的。
图：美国国务卿杜勒斯
随周恩来参加过日内瓦会议的王炳南，曾撰文澄清过这个问题：
“我认为要澄清一种在国际上流传很广的说法。
有人说，在日内瓦期间，周恩来总理要同杜勒斯握手，被杜勒斯拒绝了。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在整个会议期间，我始终在周总理左右。开会时，每次都是我陪着周总理进入会场。事先我对于从哪个门进去，座位在哪里，都了解得很清楚。我在前引路，周总理和代表团成员跟着我一直进入我们的座位。会场座位是按每个国家的英文名称的第一个字母排列的。中国CHINA，C在前，美国USA，U排在后，和苏联代表团在一起，距离我们很远。国联大厦会议大厅有好几个入口处，我们同美国代表团不是从同一门进入会场，不可能碰在一起。会议中间有15分钟的休息，代表团成员可以到餐厅、酒吧间去吃点心、喝咖啡。茶和酒。我们代表团从不和美国代表团聚在一起
。
”②
上世纪80年代末，外交部外交史编辑室在编写《新中国外交风云》时，又“查阅了有关资料，访问了几位有关同志”，对“握手问题”做了更详细的还原。
文章讲了三点事实：
1、中方认为，当时
美国代表团
有不准和中国代表团握手的禁令
。杜勒斯的副手史密斯两次同周恩来友好交流，但都刻意“避开握手”。
中国代表团当时有两条由周恩来批准的规定
：
“第一，我们不主动和美国人握手；第二，如他们主动来握手，礼尚往来，我们不要拒绝。”
2、与尼克松见面时，周恩来谈起过握手问题
：
“1972年2月21日，周总理同尼克松总统会谈时就曾对尼克松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杜勒斯的副手史密斯想同我接近，但又不好破坏杜勒斯的诫条，他右手端着一杯咖啡走到我的面前，又不好用左手跟我握手，就拉了一下我的胳膊。’引起大家哄堂大笑。”
3、因为中方谈到了杜勒斯的“握手禁令”，尼克松访华时，精心安排了一次与周恩来的握手，以纠正过去的错误。
基辛格在《白宫岁月》中写道：
“总统决定，当他纠正这一失礼行为时，不能有其他美国人在电视镜头中出现而分散群众的注意力。罗杰斯和我要留在飞机上，直到他们握手结束。抵达北京之前，我被这样告诫过至少十几次，根本不可能忘记了。但霍尔德曼还不放心。到那时有一名粗壮的副官挡住了‘空军一号’ (尼克松座机)的通道。……尼克松单独一人和周恩来历史性握手完满结束以后，我们大家才象变魔术似地出现。”②
目前，仅有美国代表团成员Ural Alexis Johnson，在其1984年出版的回忆录《The right hand of power》中，认为“杜勒斯拒绝和周恩来握手”一事真实发生过，且自称亲历者。
他在书中写道：
“就在关于朝鲜问题的第一次会议间隙，发生了一桩意外的事，它在此后多年一直困扰着美中关系。那天，杜勒斯走进了万国宫的休息室，正巧 周恩来也在里面，看到杜勒斯进来。 周恩来从屋子那边走来，像往常那样温文尔雅地带着笑意打算和杜勒斯握手。当时我正站在杜勒斯身边，一开始，杜勒斯没有发现周恩来，待到看见的时候周恩来已经走近了。杜勒斯督了一眼旁边那些正等着拍摄这个带有和解象征意义照片的摄影记者们，很快背过身去，不理会 周恩来伸出的手。我总觉得，杜勒斯这种显然经过了考虑的粗鲁行为与他的习惯做法是矛盾的。但是他确实考虑了，一旦这样一张照片出现在报纸的头版可能带来的政治影响，以及会对国会强硬分子造成的影响。这个问题对 美国国内政治确实敏感，导致杜勒斯作出了非同寻常的举措。 周恩来从没有忘记此事，他经常向来访者提及，由此给人一种受到了伤害的印象。 ”④
Alexis Johnson的这段“现身说法”，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他说，两人握手的照片受媒体记者关注，可能“出现在报纸的头版”，所以杜勒斯决定转过身去，不和周恩来握手。但是，周恩来伸出手、杜勒斯背过身去的照片，显然也有很强的新闻性与话题性，也会受到媒体记者的关注，也很有可能“出现在报纸的头版”。但当年并无任何媒体刊登过类似照片、报道过类似情景。
图：Ural Alexis Johnson
“中方认为杜勒斯有‘不许握手’的禁令”，与“杜勒斯曾拒绝与周恩来握手”，这其实是两件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