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许多青年教师向我打听上课的秘诀。其实,上课就是交流,未必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所谓“秘诀”。各有各人的便宜法门,彼之蜜糖,或许会是己之砒霜,原因是各人对于教育的理解、具体的教学的内容、交流的对象、人际关系以及当时的学习氛围都有着非常微妙的差异,想用一种法破百样执,本身就是妄念。要真正教好书,就要了解教学行为的规律和本质。《礼记·学记》里的一句话“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基本说出了教学的奥义。如何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苏轼关于绘画说过这样一句话:“画奔湍巨浪,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尽水之变,号称神逸”,其中最关键的一个词语就是“随物赋形”。上课如果说有什么秘诀,那就是要有“随物赋形”的本领。“随物赋形”落实到教学之中,就是要根据学生的学习状态,予以相应的指导,这里的“物”,就是学生的认知行为和认知结果,这里的“形”,就是我们进行的所谓“教学设计”。而要能够把握学生的“物”,最要紧的自然是“听”,这是了解学生的学习状况的一个重要的途径。(当然还有“看”,还有“感”,不过本文先说“听”)所以,如果要对青年教师提升教学水平有所建议的的话,我的建议就是首先要学会“听”。
事实上,在具体的言语活动中,“听”是前提,也是基础。没有“听”,就没有“说”。听不明白,也就说不到位。《论语》里面,子路曾皙等人在孔子面前谈论自己的志向,孔子表扬了曾皙,曾皙自然很得意,等其他同学走了以后,曾皙故意磨磨蹭蹭,拖在最后,问老师:“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孔子听懂了曾皙的意思,那就是:“老师你再夸夸我呗”。这个时候孔子就觉得曾皙有点过了,所以说“亦各言其志也已矣!”(不过是各人谈谈自己的志向罢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提醒曾皙别太将自己的表现当回事儿。可惜曾皙没有听懂,死缠着问,孔子于是就指出自己笑子路,是因为子路太急躁,没有谦退之心,接着又表扬了冉有、公西华。意思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孔子听出了曾皙的言语中的骄尚之心,所以委婉地批评了曾皙,但是曾皙却不太会听,没有理解孔子的真实想法。可见,真正的交流活动的发生,一定是要愿听、能听和善听才行的。
但是在我们许多教师的课堂里主要表现则是不愿听。常常看到老师在课堂里提问,请同学回答问题,一个同学站起来说了自己的看法,老师就说:“好的,坐下再想一想”。另一个学生站起来回答完毕,老师环视全班问:“还有没有不同意见?”直到有同学回答出了老师希望的答案,老师露出笑容说:“对,某某同学回答得真好。”我把这个称为选择性“失聪”。老师对于学生所谓“错误”的答案就充耳不闻,只有对于他认为正确的答案才做出反应,一堂课就像是在猜谜语,猜错的不知道错在哪里,猜对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对的,这样的课堂,教学实际上并没有发生,而我们很多人就这样一堂课一堂课地在没有真正的学习发生的情况下“学习”着。
不愿听的背后是两个问题。
一个问题是对于教育的本质理解问题,骨子里还是觉得“真理在我”,教学就是将自以为是真理的东西“传授”给学生。然而,真正的教育应该是“道而弗牵”,就是让学生发现通往真理的道路,但是路应该是他们自己走的,学习不是发生在这条路的终点,而是发生在走向终点的过程中。听,就是去感受学生“走”的过程,走得是否得法,有没有走上歧路,而学习就在学生摸索前进中发生了。“教学”一词的含义,不是老师教(知识)学生学(知识)的并列关系,而是老师教学生学(知识)的动宾关系。如果没有这样的教学观,我们就无法真正实现教学的意义与价值。
另一个问题当然是技能问题。有些老师高高在上,扮演知识的传递者的角色,根本不关注学习者的所思所想,所以,在他们看来只要善于说就行,“听”并不重要;有了这样的想法,自然不会在听的技能上下功夫,也自然不会倾听了。“倾听”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语,倾听不仅仅是要用耳朵来听说话者的言辞,还需要一个人全身心地去感受对方的谈话过程中表达的言语信息和非言语信息。所以,倾听的前提是对于言说者的尊重,那种貌似和蔼地“坐下再想想”,那种明显表示忽视的“还有不同的意见吗”,其实都是对于言说者的不尊重。所以,“听”的前提就应该是尊重。其次则是理解,要从言说者的角度去理解他们遣词造句、神情举止所表现出的意图、动机和信息。锣鼓听声,说话听音,是一个持续不断的经验积累的过程,也是一个教师应该有的专业素养。
当然,“听”只是教学活动展开的基础,并不是教学活动的全部,但是正如芥子中有须弥山一样,教学活动中的“听”,实际上饱含着非常精深的教育意义,只有通过“听”而知道了学生的思维、情感的走向,才能有“随物赋形”的教学上的灵动与机智,也才能促使学习行为真实地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