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这个包容他们的城市,也仿佛再次经历50年前的那场“爱之夏”。
从上周五开始,同性恋游行的痕迹已经在旧金山这座城市里渐渐显露出来。最主要的街道Market周围被封路,预示着有重要活动发生。今年的同性恋游行在上周六和上周日持续了两天。
每年一进入6月,彩虹旗会像手游《Pokémon GO》中的皮卡丘一样随时在旧金山的某个角落里冒出来。除了全球最大的同性恋者聚集区卡斯楚街的人行横道早就骄傲地刷上了彩虹色,旧金山的商场里、知名技术公司的办公楼里、餐厅里,就连健身房里也会用小心思拼出彩虹色,以示支持。
旧金山街头随处可见的彩虹色。
这是我来旧金山的第四年。前三年的每一次游行我都没错过。每一年,我都会被这个城市对自由与爱的追求所触动,当然,每年我也都能在游行的队伍里看到硅谷技术公司的身影,比如Facebook的扎克伯格、苹果的库克都会出现在游行队伍里。这两年的一个新变化是:
越来越多的传统企业,航空公司、银行、连锁超市也出现在了游行队伍里——除了表达和支持对自由与爱的追求,游行多多少少加了点色彩——这是公司向年轻人展示企业形象和文化的机会之一。
相比过去,这次游行让我想到的不仅仅是技术公司会以什么形式出现在游行队伍里。我更好奇的是那些没上街的普通人这一天在做些什么,旧金山这个城市能不能承受这样一场浩大的游行活动。
我在以前的文章里写到过,旧金山是个“很小”的城市,陆地面积不到130平方公里,甚至比北京三环以里的范围还小(北京三环面积约为159平方公里)。上个周末的两天里,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这个城市真的是为游行“倾城出动”。
虽然我在上周日吃午饭时听到周围的人在讨论的是融资和硅谷最近的八卦,但路过几个知名的餐厅,门口的队伍至少短了一半,年轻人聚集的地方之一Dolores Park在游行当天上午不怎么热闹,下午却人满为患——它离卡斯楚街不远,很多人参加完游行,买杯啤酒坐在草地上休息一会儿,尽管这天天气并不太好。
街上到处都是穿着彩虹色衣服和夸张服饰的年轻人。离开游行的Market主街,许多人依然在喊着口号,人们见面时会碰拳头大声说“Happy Parade”(游行愉快),氛围比前不久金州勇士拿到NBA联盟总冠军当夜还要热闹(隔天的大型庆祝活动就是另一说了)。
年轻人们挥舞着彩虹旗,高喊口号。
这个属于旧金山的夏日狂欢,也让我想到传说中的“爱之夏”和旧金山文化复兴运动。因为没有经历那个大时代,这个城市的精神内核对我来说显得神秘而抽象,只能在街上和书中看到些零星的表征和解释——我常常会和朋友聊到这一点,
到底是什么,让硅谷成为硅谷,旧金山成为如今的旧金山。
除了大家都知道的车库、斯坦福大学、技术公司,还有什么?地理学可以解释为什么旧金山的夏天寒冷彻骨要穿羽绒服、为什么金门大桥最有名的景色叫雾锁金门,这些都是旧金山独一无二的地方。那么,街上狂欢的年轻人呢?他们的独特源自什么?
远离市场街的城市之光书店可能是很多游客来旧金山的必到之处。在它的斜对面有一个小小的博物馆——Beat Generation Museum,也就是所谓“垮掉的一代”博物馆。它特意开在城市之光书店的附近,周围有旧金山最有历史的酒吧之一(建于1919年)、以及叫作Naked Lunch的餐厅——这是垮掉的一代中最具代表性的作者之一William Burroughs II的代表作。
Allen Ginsberg,“垮掉的一代”代表人物,《嚎叫》作者。于1959年在旧金山城市之光书店。
Beat Generation博物馆的售票员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嬉皮士。在我去博物馆时,访客稀少,他正好有时间,颇有兴致地跟我讲了几位诗人的轶事,比如城市之光书店附近的North Beach区曾经是众多诗人居住的地方,这个博物馆里的每一样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以及为什么这个博物馆一定要开在城市之光附近。
最重要的是,他反复强调所谓“垮掉的一代”并非异类,只是敢于质疑主流文化和挑战权威。大概是把我当作了游客(我确实也是这个城市的客人),他跟我说你一定要去金门公园附近的Haight Ashbury看看,“垮掉的一代”后来影响并塑造的嬉皮士文化腹地就在那里。
金门公园和它紧邻的Haight Ashbury在旧金山的西南边,和城市之光书店的直线距离正好能给这个城市画一条对角线。这里可要比North Beach冷多了。我其实去过Haight Ashbury很多次,以至于在2016年参加火人节的时候,几次忍不住问那些风沙里“群魔乱舞”的年轻人所穿的服饰是不是在Haight Ashbury上买的。或者,他们是否就住在Haight Ashbury。这也是为什么,在火人节的时候,我对营地的朋友们说,这里的“奇装异服”并不奇怪,火人节就是一个沙漠版的旧金山。
旧金山西南边的
Haight Ashbury。
50年前,几十万人涌入旧金山,伴随着音乐与毒品,他们来体验“反主流文化”和“追求自我解放”。那个疯狂的夏天被拍成了纪录片《American Experience——Summer of Love》。
如今还有一些亲历者会回忆当年的点滴往事。
在这些故事里,嬉皮士大多数是年轻人,是“垮掉的一代”的文化延续,“爱之夏”是他们厌倦“主流文化”的束缚所做出的反抗。
我在旧金山本地的一些活动议程上还看到,今年会有一系列活动在金门公园附近举办,以纪念1967年的那个夏天。
1967年的那个疯狂的夏天。
尽管50年过去了,依然还能从这个城市里找到当年这些“大事件”的蛛丝马迹。除了城市之光和Beat Generation博物馆,Haight Ashbury,硅谷的一些特别的活动也在透露着这份渊源:2006年开始举办的Maker Faire、今年进入第31个年头的火人节、以及每年6月底的同性恋游行,都是硅谷年轻人热衷的活动。这些活动对动手创造的鼓励、对建造理想国的追求、对自由与爱的赞美,热衷的人群多少是重叠的,实际上是同一类人:
他们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诗人与嬉皮士。
已经举办了30届的火人节,同样是硅谷年轻人热衷的活动。
不过,不同时代的人被赋予了不同的使命。50年前的“爱之夏”后,嬉皮士文化传播影响了后来的反对民族主义与反越战斗争。到了我们这个时代,使命变成了
对低效或失效体系的挑战、对同性平权的支持、对种族与性别歧视的抗争和对多元文化的追求。
一些纪念“爱之夏”的文章也会提到,50年前人口涌入旧金山造成城市的严重负担,旧金山经历了公共秩序混乱、滥用药品等等问题。何其相似,50年后,类似的事情继续发生着。
《旧金山纪事报》在最近刊发的一份报道中指出,随着旧金山这个城市的财富逐年增加,创造的亿万富翁和政府支持款项增加,旧金山的流浪汉问题、城市垃圾和安全问题依然让人担忧,“流浪汉问题理应比过去解决的更好”,这篇报道中写道。
但实际上,“在2016年7月至2017年6月这个财年中,旧金山市政府给流浪汉和政府救济房问题的支持款项是2.75亿美元,比前一年的2.41亿美元增长3400万美元。而接下来这一年的支出预计是3.05亿美元。”逐年增加的支出带来的结果是,政府在2016年收到22608份关于此项问题的民众抗议,比前一年增长了5倍。
“我担心的不是创业者和投资圈,而是联邦政府和硅谷这些城市在一些基础设施上的建设和态度,能不能跟上硅谷的需要。”这是我最近采访一个硅谷的投资人时,聊到他们对这个行业有什么担忧时得到的回答。
我的朋友中,有人去看了游行,也有人没有去。没有去的人各有各的原因,但大家有一些感受是类似的:
既为生活在这个充满自由与爱的城市而骄傲、享受技术带来的便利,同时忍受四处轰鸣的建筑工程、以及昂贵的生活成本。
今年我没有去现场看游行。如果你能想象出这个城市的另一面:封路和拥堵是这个城市为即将到来的大活动所做的准备、或者说是付出的代价。Google地图用深红色来表示101高速公路的拥堵程度。而且前两年就听朋友说,在游行这天,市中心停车的价格会涨到60美元一天,是平时的2至3倍。
我经历了前半部分,姑且把它当作游行的序曲吧。上周五游行前的晚上,我被堵在Market街周围的辅路里,几个街区内的汽车、行人和警察乱作一团,理应由用户贡献信息的Waze地图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提前预警主要干道从上周五就被封了,毫无准备的司机只能通过不讲理的闯红灯或者强行绕路以求早点脱身。旧金山的道路并不比北京、上海的平坦和通畅,不乏坑坑洼洼的路面、醉酒的流浪汉和不客气的喇叭声。
看着眼前这个城市正在付出的代价,当时我想象着游行会像以往一样“一派欢乐祥和”,觉得有点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