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上午好。很高兴来到北京国际电影节的编剧帮论坛跟大家交流。这个论坛到今年是第三年了,很不容易。因为中国有句俗语,叫事不过三。这个话可以有很多解释,一件事很难干三次,或者说一件事干三次都干不成那就别干了。等等。反正就是三这个坎儿比较难跨越。可以说,编剧帮帮主杜红军是用斧头帮的精神作风办编剧帮的事儿,而且硬把北京电影节给办了三次。这就叫干成了嘛。
今年像韩小凌老师、李潇老师、陈舒老师、吴兵老师等大咖都来了,它没有不成的理由了。当然,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也来了。我来了,想把这事弄不成就比弄成还要难得多。编剧帮这事儿成了以后,大家知道前边等着编剧帮兼斧头帮帮主杜红军的下一句俗语是什么吗?
能最先说出来的我送给他一本我的新书《给青年编剧的信》。大家可以从事不过三这句俗语上猜。
对了。是三三不断。干不成就是事不过三,干成了就是三三不断。中国俗语特别有意思,失败了就说失败是成功之母,成功了就说有志者事竟成。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就说俗话说啊一个好汉三个帮,如果这事自己能搞定或找不到人帮就说俗话说啊靠人不如靠己。中国的中老年人,看见比自己牛逼的年轻人就说俗话说后生可畏,要是年轻人不如自己马上就说俗话说啊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大家发现没有,在中国做事非常累,但做人非常爽,无论你成功失败,无论你坚持放弃,都有一种文化解释在那儿让你心安理得地面对任何选择。比如说,有很多人都不理解大汉奸汪精卫前后断裂的人生,他24岁刺杀满清官员,被捕后写了一首诗,其中有四句是名句: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这么大的抱负,这么快意人生的青年,最后变成了一个汉奸。你把他放在任何语境里都很难自洽,但只要放在中国的文化语境里,你就能知道百炼钢很容易成为绕指柔。成则宁为玉碎不做瓦全,败则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在中国遍地都是乡愿和小人。他们可进可退,能上能下,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一个有秩序的行业,必须要有自我纠错的能力
我前几天看到于正老师的一个采访,说自己以前的作品很娱,娱乐的娱,从现在开始要做的作品要很正。大家知道哪个正吧?就是不正之风的正,也是于正的正。这俩正是一个正。你看,人家想娱乐就娱乐,想于正就于正,自由穿越,无缝衔接。
前两年于正老师在微博上还发表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言论,说他不是不能写高端的作品,但他知道观众是低端的,所以他就做低端的作品来服务观众。
我真是很佩服于正老师,我是从那天起才知道文艺作品的创作跟开汽车一样可以随意挂档。
可以挂高档写高端作品,也可以挂低档写低端作品。我这人有很多缺点,但有一个突出的优点,就是爱学习,我就去学习了一下于正老师的作品,想学习在文艺创作中如何换档挂档。于是我惊讶地发现于正老师出作品的速度很快,也确实不断在挂档,但挂的一直是倒档。
根据简单的物理常识我们可以知道,如果你选的方向是错误的,你走得越快就错得越远。希望于正老师检查一下自己的档位,到底挂对没有。同时我也佩服前仆后继层出不穷的跟于正老师的合作者,包括资本,包括播出平台。无耻卑鄙的人我见多了,但在文艺创作领域,这么无耻卑鄙的环境还真是让我目瞪口呆。一个被法院判定的抄袭犯,非常痛快地交了赔偿款,但拒不道歉,竟没有任何后果。前有敬明,后有于正。敬明不明,于正不正。就这么一个破坏行业的人,行业里多少无耻的人还在跟他合作。是的,今天我要宣布:在于正向琼瑶老师道歉以前,所有跟于正合作的资本、平台、机构、个人都是卑鄙无耻的。
最惊悚的一件事情就是有位老导演,在跟于正合作的发布会上称于正是青年才俊。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青年才俊这个词算是挂了。以后谁还好意思承认自己是青年才俊呢?
一个人,一个行业,乃至一个民族,犯错不要紧,也是正常的,但一个真正的人,一个有秩序的行业,一个优秀的民族,必须要有自我纠错的能力。
只要郭敬明、于正拒不道歉但还被追捧,这个行业就是可耻的。
我还是摆不平我自己
今天的主题是类型,我为什么先谈文化语境和人呢,是因为不管什么类型,故事行业始终都是一个由人来表现人的行业。有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故事;有什么样的讲故事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价值观;有什么样的现实,就会有什么样的类型。但最后这句话不能反过来讲,不能讲有什么样的类型,就会有什么样的现实。
中国影视界关于类型的一切问题的根源,都在于把类型和现实的关系给搞反了。
所以今天我的目的不是摆平于正,而是要把类型和现实的关系给摆正。于正我是摆不平的,有一天我想了一下,想想世界上有什么是我能摆平的,最后发现只有一个人我能摆平,就是我自己。但后来我又发现,就是我自己我也摆不平。因为有好多领导啊朋友啊,都不断提醒我,说方金你能别那么愤怒吗?中国影视的大方向是好的,中国的小鲜肉大部分是敬业的,能说点好听的吗?还有很多人问我,你说的98%的小鲜肉不敬业的数据是怎么统计出来的,你这是不是假数据啊?说实话,我真是火冒三丈。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一天的点击能超过十五亿没有人去质询,反而来质询我的98%,收视率多么令人发指的假没有人去打假,反而来责问我的98%?大家知道一天的点击率超过十五亿是什么概念吗?根据统计学常识我们可以得知,如果这个数据是真的,那意味着中国的人口决不是十四亿多一点,而应该是二三十亿。难道人口普查部门向中央隐瞒了我们的人口总数?建议中央有关部门查一查。
所以在此向所有关心98%小鲜肉不敬业这个数据的朋友们和敌人们宣布,在点击率和收视率造假情况没有改善的前提下我将无限时不公布我的数据统计过程和统计方法。耍流氓谁不会啊。另外在此也告知那些小鲜肉的粉丝,不要天真地以为你们家爱豆在那2%里面,你要这么想就太二了。同时也要敬告那些威胁我的脑残粉们,说他们家小鲜肉不演我的戏,在我的戏里,只有演员和表演艺术家,绝没有小鲜肉的位置。
最近小鲜肉这事弄得沸沸扬扬,连我老家的我爹我娘都在田间地头听说了这事儿,给我打来电话,说你不是在北京干编剧吗,怎么干成卧底了?现在听说全社会都在抓特务啊,得罪那么多人干什么,危险的事儿不要干。我本来今天想说点好听的,但想来想去,
我还是摆不平自己,还是得说实话。
所以前几天我在青年作家李尚龙《你要么出众要么出局》的新书发布会上做了一个演讲,叫《出众与出局》,那是一个非常棒的演讲,因为我宣布我从影视界出局了,网上有,大家可以找来看看。今天青年作家李尚龙也来到了现场。尚龙真是青年才俊啊!跟于正老师一个级别的。李尚龙是中国的畅销书作家,我是中国的滞销书作家。所以今天提问的都会送一本《给青年编剧的信》,卖不出去,只好靠送了。
当然,这是编剧帮送的。感谢编剧帮。
能否提出有价值的问题,是一个人价值所在
编剧帮这个论坛筹备的时候,有一天我在外边办事,杜红军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参加今年的这个论坛。我说今年的议题是什么,红军说是类型电影创作谈。我说我想想。我说我想想的意思就是不想参加,因为这个话题太大了,在争分夺秒的论坛上很难谈出什么。那天我办完事儿回家,一进小区就看见迎面挂上了一条横幅,几个大字迎风招展,写着“致小区的文明居民们:请文明养狗”。我一看就知道,又有人不文明养狗了。我当时就想到了红军说的这个类型创作的议题,为什么最近几年各个论坛,各个研讨会都爱讨论电影的类型问题呢?就跟我们那小区一样,没有文明养狗,就必须倡议文明养狗,属于缺什么吆喝什么。我就给红军打了个电话说我来。
先吆喝起来再说,因为类型是中国电影的软肋。
刚才我说了,要搞清类型,就要搞清现实与类型的关系。现实在前,类型在后。现实由什么构成?
由人
。拍电影,首先要观察人。
我有个好朋友,是位作家,叫刘震云。大家应该看过他的书或者电影。有一年,德歌德学院的院长阿克曼邀请刘震云老师去德国住了两个月,有一段时间住在莱茵河畔。刘震云老师爱散步,歌德学院就安排了陪刘老师散步的人。有一天陪刘老师散步的是三个德国朋友,两女一男。刘老师走着走着,突然顺嘴问了德国的朋友们一句话:莱茵河有多深?这三个德国朋友一愣,抓耳挠腮,被问住了。甚至他们三个人开了一个会,然后由一位女士跟刘老师说:对不起,刘震云先生, 您这个问题我们无法回答。
刘老师也是一愣,难道对方误会自己是卧底?到德国来探听莱茵河的情报?莱茵河也不算军事机密啊?女士又接着解释:为什么你这个问题我们无法回答呢,因为莱茵河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的水位是不一样的,我们无法回答你一个标准答案,这需要回去查。刘震云老师一是觉得很震撼,二是觉得很拧巴。因为这个问题如果是在刘震云老师的老家河南新乡王楼镇老庄村,你问村前那条河水有多深,马上就会有人说:两米五!或者说:三米四!再不济也会说:咦!深得很呐!前年还淹死过人!我们中国人非常善于把一件事儿说成另一件事儿。
对于问题的提出,和答案的谨慎,德国人和中国人是非常不一样的态度。今天我们的主持人韩小凌老师前几天还在朋友圈吐槽,说为什么北京电影节每场论坛都会有一些特别奇葩的提问。这些提问都不像是提问,都像是找机会做自我阐述。
能不能提出有价值的问题,是一个人的价值所在。
我经常看见有记者在夜幕下追着刚下飞机的明星问,请问您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对这座城市是什么印象?他刚下飞机,雾霾重重,他能有什么印象?但更奇葩的是还真有明星回答:来到这座城市好高兴啊好开心啊好快乐啊,这儿的人们非常善良,城市非常美,我很喜欢这里。从这肤浅的一问一答里,我们可以非常深刻地读懂中国。
刘震云关于莱茵河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到了晚上,德国的朋友跟刘震云老师道别的时候,问:刘震云先生,您今天过得愉快吗?刘震云老师是非常聪明的,他立即学会了德国思维,他说:你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一个统一答案,因为我今天早晨、中午和晚上的心情是很不一样的。这就是不同地区、不同国家、不同民族,带来的不同类型的人,不同类型的思维。
划分观众类型是愚蠢的,寻找作品类型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