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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奎那与中世纪的自由

写在思想的边上  · 公众号  ·  · 2017-08-08 15:02

正文


托马斯·阿奎那的遗骨匣


阿奎那的自由思想结合了中世纪传统与亚里士多德主义。在历史学家阿克顿勋爵看来 【1】 ,阿奎那时代的思想家是自由主义历史的一个巅峰。此后,自由事业发生了很大的倒退。直到18世纪,近代欧洲对自由的理解才重新达到了他们曾经的水准。


中世纪可以划分为早期中世纪(5-10世纪)、盛期中世纪(11-13世纪)和晚期中世纪(14-15世纪)。早期中世纪是封建制度,其实质是一种复杂的多重契约体系。承担军事义务的是骑士,不承担军事义务的则是平民;贵族是地位较高的骑士,君主则是地位最高的贵族。在骑士之间,下级骑士向上级骑士效忠并承担军事义务;作为回报,上级骑士将自己的一部分土地赐予下级骑士。在骑士与平民之间,骑士向平民提供军事上的保护;作为回报,平民或成为农奴耕作骑士的土地;或成为自由民将自己收入中的一部分交付给骑士。我们与其将这样的封建制度称为专制,不如把它看作原始的宪制:封建契约规定了社会层级之间的权利与义务;无论身份的高低,其权利与义务却是对等的,不履行义务的人将被剥夺相应的权利。这正是现代法律思想的源头。


但是早期中世纪的经济严重依赖于土地,尽管农奴受到封建主的保护,但他们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职业选择。生而为农奴则终生为农奴,这极大地限制于他们的人身自由。盛期中世纪的经济有较大发展,城市逐渐走向繁荣,手工业和商业蓬勃发展,大批农奴也有机会解除基于土地的人身依附关系成为市民,社会流动性大大加强。职业群体、城乡和社会阶层之间不再有牢不可破的永久屏障。 【4】


为了讨好新兴的市民中产阶层,各方势力都想把自己的统治合法性诉诸于人民。这时,自由虽然不是世俗权力和宗教势力所追求的目的,却成为了它们吸引人民与自己站在一起的手段。在意大利、德意志和尼德兰,开始出现城市自治,英国的议会和法国的三级会议也隆重登场。当时的天主教会,尤其是罗马教皇否认国王有无条件继承家族传承下来的王权;贵族与国王之间的誓约表明,对国王的效忠是有条件的,即君王必须服从于公法,并须公正地行动。当英格兰贵族们罢黜爱德华二世时,他们引用了“Vox populi Vox Dei” 【1】 (人民的声音就是上帝的声音)这一古老的拉丁格言。当苏格兰与英格兰发生战争时,苏格兰议会在致罗马教皇的信中写道:“是上帝的旨意,是我们誓死捍卫的本国的法律和习惯,是人民的选择,使他成为我们的王。倘若他违背自己的原则,同意让我们变成英王的臣民,我们就将他视为敌人,视为我们的权利和他本人的权利的破坏者,而另选一人代替他。我们这样做不是为了荣耀,也不是为了财富,而是为了凡是真正的人都愿意与之共存亡的自由。” 【1】


阿奎那之前的天主教神学主要继承了奥古斯丁的传统,认为神拥有完全的主权,人的情感和理性都全然堕落,若非神的帮助,不可能有救赎。真正的政治权柄也应由神掌控,天堂当然是由神当权的得救之人的上帝之城,地上也应是以教皇为中心的信仰的世界;罗马教廷的权力来自神,教皇不得随自己的心意行事,而应根据圣经并依照教会传统进行统治。


尽管旧的神学几乎全然否定人的理性和感性,它却从另一个角度肯定了人的价值:上帝造人,并且派遣他的独生子为了人类的救赎而牺牲。尽管人的情感、理性和判断力因为原罪而全然堕落,义人的生命尊严与权利却受圣约的担保。这促成了最早的人权乃至动物权利(因为动物也是神造的)观念的产生。由于上帝之城不同于地上之城,我们不能根据人世间的权势来判断一个人灵魂的价值。因此,中世纪的修道院和教堂自发地组织了各地的慈善工作,保护穷人免受贵族的欺凌,帮助残疾人和病人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庇护流浪者不至于因饥寒交迫而死。 【3】


托马斯·阿奎那对当时的天主教经院哲学进行了改造,将亚里士多德主义融入其中。神的恩典不止在于救赎之中,也在于创世。人作为神的造物,虽然因为原罪而堕落,但依然具有一定的认识、实践和判断能力。在与救赎有关的事物上,人类只能完全依赖于神;但是在一般事物中,人类可以通过固有的理性和感性正确地认识和行动。因此在阿奎那看来,尘世的生活不再毫无意义,世俗的政治和法律也不再无关轻重。神的旨意既存在于教廷,也存在于常人的心智与常识之中,因此人能够并且应该参与对自身的统治。阿奎那这样陈述他的观点:“不信守义务的国王,即丧失了让人服从的权利。废黜此人并非叛乱,因为他本人即是一个人民有权推翻的叛乱者。但最好是限制他的权力,使之无从滥用。有鉴于此,全体人民皆应参与对自己的统治;宪法应当把有限的、推举出的君权同显明的贵族统治结合起来,这种混合的民主政体将允许每个阶层通过民众选举当政。在人民规定的范围之外,任何政府皆无权征税。一切政治权力皆源于民众的选举,一切法律必须由人民或其代表制定。只要我们尚受另一个人意志的支配,便没有安全可言。” 【1】


在阿奎那看来,人的感性也受到神的赐福,有着内在的神圣源头。与亚里士多德一样,他也认为好的制度要符合人与事物的本性。但是与亚氏不同,阿奎那认为 【2】 最好的制度不是实践理性的产物,而是天主的同义词,是耶稣救世的体现。因此我们理应对政治传统与法律应该深怀神圣的敬畏。我们可以根据法统而推翻现有的政府,但是法律的改变应该循序渐进,任其在历史的演变中按照神的意旨自然而然地发生。


阿奎那的政治思想有着人类情感、逻辑理性与超验神性的三重根基。在其思想人体系中,每一个人不是像零件一样才组成完美的整体,而是唯有通过每一个人本身的完善才能实现整体的善。 【3】 他把同情心、敬畏和神圣感的美学带入关于自由的思考,确保了自由本身不会因为理性的骄横而沦落。由此可以看出,西欧封建的自由传统与基督教神学之间具有如何紧密的内在联系。但这也带来了一个危险:当科学发展、世界祛魅之时,宗教将步步退让它的领地,神学庇护下的古老自由如果不加以去超验化的重新阐释,恐怕也将随之失去打动人心的力量。


历史的进展甚至比这样的预想还要快许多。在科学兴起之前,王权的扩张和民族国家的兴起就打破了君主与贵族、世俗与宗教之间的势力平衡。自由就是权力之间的夹缝。在新兴集权君主之下,整个欧洲大陆的自由精神都走向枯竭。我们常常说的“黑暗”中世纪,其实说的是晚期中世纪的黑暗图景。幸运的是,随着《大宪章》的签订,盛期中世纪的封建精神在英格兰传承了下来。这个美丽的岛国如同一首纷扰杂乱中的悠扬古曲,将给世界注入古老的自由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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