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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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这一行的时间不长,碰上的人却不少,打我进了这一行开始,我很怕真心。
“真心”,多好听的两个字,对跟我同龄的其他大学生而言它是一朵粉红色的云。
忽明忽暗,柔柔软软,温温暖暖,让人情不自禁地朝着它在的方向一步步挪近。
可真心对我来说,却实在算不上一件好事。
忘了说我是什么职业。我是一个性工作者,你们说的鸭子、MB都是我。
人说啊,动了心的杀人犯刀都握不稳,这句话对我们同样适用。
一个动了心的鸭子,怎么能面无表情地提起裤子索取,你说是吧?
我喜欢碰上的每一个人和我一样,都是抱着一桩寻常生意的心思,不拖泥带水。
你付钱,我脱衣服躺着赚钱,钱到手了不多言,双双相忘于江湖。
要是碰上一个不长眼得,真中意我的人,没把我当个玩意儿,提了裤子甚至会轻轻拉我的手:
“外面的雨很大,你要出门千万别忘了带伞。”
天,这种放在他人耳里暖心的话,放我身上,只会显露出我薄情又冷血,真真是个贱货。
那啊,比骂我娘还让我难过。
客人来来去去,真不怕他是个无赖和我讲价还价,甚至杜蕾斯的螺丝套反着套都无所谓。
我只怕他一意肯等,情爱的故事看得太多,以为浪子终会回头,只是没有遇上对的人。
·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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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菲定律说,如果你害怕坏事情有发生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碰上润泽是我从一个城市刚到北京的第一天。
下了火车我正准备去西站的肯德基吃饭,他来了消息,约我见面。
我循着润泽给的地址导航公交到了他家,我敲门前还以为这是个处在饥渴状态的人。
理了理头发,敲门,有声音传来。
“等一下,马上来了。”
半分钟门开了,润泽出现在我面前,他穿着家居服,胸口的位置还有一只小熊图案。
诡异的是他还系着围裙,手里拿了一个勺子。
“我正在做饭,要不你和我一起吃吧。”
呃,我真没有想过鸭子和恩客的第一次见面可以是这样的场面。
我碰到过开门只穿一条内裤的,也碰到过开门穿着皮革衣物仿佛下一刻化身钙片男主的。
这些我都见过,但润泽似乎只是一个寻常的普通男人,跟所有居家男人一样。
刚进玄关我就闻到了,他好像煮了排骨苹果汤,有清甜的味道。
我有预感:这是一个我讨厌类型的人,老实本分。约炮可能便是他做的最出格的事。
我考虑过当下掉头走,可是闻着这碗汤水的味道,我又留下了。
我妈去世后,我再也没有喝过排骨苹果汤了。
“你等我一下,汤马上就好了,我还炒个小菜,我们就能开饭了。”
放下我唯一的背包,坐在润泽的沙发,没一会,他端着汤和菜出来,喊我吃饭。
一顿香喷喷的饭,两个陌生的人,没有过多的话。
我只记得,他煮的汤很好喝,油星点点,上面浮着两颗红红的枸杞。
汤色清亮澄澈,苹果软糯,排骨不柴,有我妈妈煮汤的味道。
那天下午,我和润泽做爱了。他很温柔,和他煮的汤水似的。
他的舌头走过我的脸、我的耳垂,在我的身体上面认认真真地一点点漫步。
完事儿了,可能是我火车坐了一个通宵难免困乏,润泽的床又过于温软。
我靠着枕头很快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将近五六点钟,北方的天黑得早。
润泽坐在窗户边的桌子前工作,侧面望去,电脑屏幕的光打在他的脸上。
窗户微微开着,吹进来一丝丝的风,外面幢幢楼房里亮起点点灯光,此时此景,好不温柔。
“你醒了啊,我看你睡得熟也没叫你,饿了没,要不吃了晚饭再走吧。”
一时间警铃大响,我连钱都忘了提,没回话,赶紧穿衣服,拿好包从润泽的家逃难似的出来。
小区里的树开了点点的花,暗香浮动,我回头望,不知道润泽的窗户是哪一扇。
不过即便我知道又能怎样,我是鸭子,不是蓝宇,这世上也不会再有第二个陈捍东。
·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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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鸭子市场和我以前城市不一样,我一周没有开张,手头没积蓄,很快捉襟见肘了。
润泽来消息的那天,我正在民宿楼下的火烧店吃东西。
“上次留你吃完饭你也没吃,今天刚好我周末有时间在家做饭,你要过来吃吗?”
我想忽略过这条消息,刚放下手机,电话又震动了一下。
“我又煮了苹果排骨汤,上次看你喝了好几碗,应该是你喜欢的口味,晚点来喝吧。”
润泽这段话后面跟着的不是问号,而且表示肯定的句号,仿佛心底已经笃定我一定会去。
要平日遇见这样的人,我铁定会去,可我一想着那碗汤水,我没出息地回了一个字。
“恩。”
其实我也抱着这次告诉他“我是鸭子”这件事,放下手里的火烧坐了公交。
开了门,润泽依然穿着上次那件胸口有小熊的家居服,刚进门,他还凑过来闻了闻我的头。
“臭家伙!是不是学校洗澡不太方便,一会吃完饭在我这里洗个澡吧。”
我本来想回一句“嫌我臭我就走了”,但润泽的眼睛里面露出来的分明又不是嫌弃,而是关心。
“好的。”
那天喝了汤下午我和润泽做爱了,完事我觉得是时候告诉润泽我是鸭子这件事了。
可我话还没说出口,润泽跟我:
“你一个人在北京上学也挺不容易的,我也是这样,你有时间不嫌累可以来我这里住吧。”
这世上原来真有这样的傻瓜,我心里是有点想嘲笑他的,心底的笑还没浮起来,眼睛却红了。
我妈去世,我爸二婚,第二年生了一个弟弟,继而后妈帮我出柜,被赶出门,当了鸭子。
这三两年受了多少白眼,又碰到了多少把我当做玩意儿的人。
怎么还能遇上润泽这种傻逼!可我骂不出口,因为这种傻逼却也是最温暖的啊。
“恩,我看看吧。”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应该是觉得在外面租房子也是一笔钱吧。
我慢慢地住进了润泽家了。润泽问过我家里的事情,我不知道该说。
脱口骗他说我家里是做生意的,不怎么管我,一个人在北京读书,每个月他们给我打钱。
·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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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泽是一个很好对付的人,理科生、书呆子,常年跟电脑里的代码打交道。
工作日他很晚下班,我往往都会在他上班去了才接客,一般都在他回来前已经到他家了。
不过和润泽这种脑子只有一根筋的傻子在一起,费工夫的从来不是怎么编理由骗他,他几乎从来没有怀疑过我。
费工夫的是按下自己心里的愧疚,愧疚啊是附骨之疽,难逃之患。
我也只能拿给他做饭这件事稍微弥补一点点心里的愧疚。
我记得小时候我跟妈妈回乡下老家,很喜欢按葫芦这一个游戏。
那时候外婆家门口有一株葫芦架,等到葫芦成熟,他们会把葫芦加工成一些小玩意拿去卖。
夏天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凉凉的很舒服,我喜欢把葫芦往水桶里摁。
越是摁到底,葫芦反弹从水底往上冒的速度和力量便越大。
愧疚这东西也一个样,越是想摁,越会反弹。
有一天润泽上班了,我在小软件上约着一个客人便去了。
润泽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和别人厮混,自然没有听到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