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的出现给2020年的宏观经济带来了巨大的冲击，疫情后续的演绎还将会继续对2021年全球政治经济金融格局产生重大影响。敦和资管2021年投资策略报告会上，有幸邀请到了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成员、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流行病学前首席科学家曾光先生，就新冠肺炎疫情的防控的进程进行回顾和瞻望。以下为曾光先生的演讲纪要。
今天我的听众很特殊，这么多的企业家、投资家都是金融战线的英豪，我是一个做公共卫生的，但我相信我们之间是有共同语言的。我今天分为两部分讲，一是回顾，二是瞻望。
首先是回顾，我以上层参与者的视角从新冠开始前带领大家回顾我们抗击疫情的进程。我从事医学55年，从事公共卫生41年，做首席专家19年，恰遇中国多事之秋，经历并参与了很多国家公共卫生事件的防控。新冠是一个历史性的事件，影响可能超过任何一次世界大战，一开始全世界的目光集中在中国，甚至认为中国是起源地，中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3月18日武汉病例就清零，与此同时，西方国家的疫情如火如荼的燃烧起来了。这个过程中我们都经历了什么？即将经历什么？
我认为新冠的防控可以分为三个阶段：2019年12月26日到现在，是人类和病毒作斗争的第一个阶段，是疫苗未出现前的防控。这是举国体制的防控阶段，疫苗没有研制出来，只能采取非特异性的公共卫生措施。具体来说，一条战线是临床救治，另外一条是公共卫生的防控。从现在起进入第二阶段，人类开始大规模接种新冠疫苗开始，到人类普遍获得免疫力，这段时间估计要1到2年，也许更长。这是一个过度的过程，它的特点是举国体制防控继续进行，疫苗加非特异性防控措施并行。病毒和疫苗在赛跑，在争夺生命，特别是现在西方国家正在经历这个阶段。渡过这个阶段之后，我们会进入第三阶段，人类免疫屏障建立后的常态防控阶段。预计在第二阶段结束后还需要1-2年的时间，结束举国体制防控，但还是需要疫苗和公共卫生防控，但是级别就降低了。
举国体制应对是指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动用国家机器和全社会的力量，一起进行应对战争、社会大动乱、传染病大流行、重大灾难性事件的发生。人类经验历史上，1918年-1919年西班牙流感夺走了五千万人的生命，影响之大使得第一次世界大战仓促结束。在此以后，人类没有经历过举国体制应对传染病，但中国是个例外。
我自己认为，有没有举国体制防控结果会大不一样，比如临床救治力量，我们国家临床救治能力没有西方国家强，西方国家医疗基础建设的时间更长。在基础医学研究上，也没有西方强。在公共卫生上，比如美国疾控中心是我们的老师，2003年我们还从美国疾控中心请来老师帮我们做培训。在应急上，理论研究也是西方领先我们。西方处处占优势，为什么仗打的一塌糊涂？我们处处紧跟的，为什么我们仗打的很漂亮？这不是西方公共危机管理理论所能覆盖的，理论覆盖不了举国体制的应对。
什么是制胜因素？我通过参战有几点体会。首先，早期决胜负是关键，这是中国的特点。第二，和新发传染病斗争难免没有探索，我们能够发现自己的问题，迅速调整。第三，进入战时体制。战时体制指的是就是指挥部、参谋部、情报部、战斗部、后勤部一起办公，在一个司令的领导下，当时当面提问题、当时分配任务、当时解决，人人都可以做参谋，省去了层层上报和部门协调的时间。第四，策略的正确性。最后，还要打好关键战役，要做到这些点，必须要有临战的经验，没有临战的经验光凭理论想是想不出来，西方的理论不可能涉及到的。
我国新冠防控第一阶段的胜利
——从SARS到新冠防控
我认为中国取得新冠防控第一阶段的胜利的原因应该可以追溯到SARS的防控。2003年，SARS起源于中国的广东，最后被扑灭在北京，虽然也有传到国外，但没有掀起大浪，其他国家不用举国体制。SARS防控第一阶段从广东战役开始，一开始我们从科学探索也出现了很多问题，走了很多弯路，我们从临床医学、流行病学、病源学研究密切合作，避免了落入“衣原体”“禽流感”双重陷阱。第二阶段北京战役，一个关键的节点就是突破社会主义大医院不能关闭这个禁区。这样大的级别的疾病来了之后，国家的防控措施是什么？一开始我们重视高科技防治，直到4月28日，卫生部派我去给中央政治局做一个报告，那时候才是第一次向中央提出以隔离为主的公共卫生防治对策。这个策略明确以后，中国花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全国SARS病例清零。
我们在应对SARS中总结了宝贵的经验，确立了国家应对的公共卫生防控策略，建立战时体制，现场流行病学调查自然史，那时候乙类传染病甲类管理，提出集中隔离密切接触者的法律基础，中西医结合的免费救治策略，科研攻关与疫苗研究，国民众参与的社区防控，关闭医院感染严重的医院，建立小汤山医院，此外，与WHO密切合作，专家、官员直接面对媒体和公众，还有干部问责制和军民合作，这些都是可以借鉴的经验。
2009年甲流，中国因为经历过SARS，所以非常关注，边境防线到内地防线跟SARA时期一样严格，我们踏踏实实地控制了三个月。事后我们把这三个月称之为甲流大流行的“中国平台”。带着SARS的经验和甲流防控的信心去迎战新冠。但是这次新冠防控的规模远远大于以往，SARS时期全球病例数不到1万，死亡数不到1千，现在美国一天病例数就是20多万。这一次党中央国务院亲自领导，联防联控，在疫情公开化上，通报世界卫生组织和国际社会方面做的要比国际上其他国家好的多。中国率先分离病毒，公布基因图谱，研制诊断试剂，比SARS时期做的好太多。高级别组发声、中央督查组、武汉封城，还有火神山、雷神山医院就是用小汤山医院的图纸，不用重新设计，做了八版诊疗方案和七版防治手册，口罩、防护服的生产几百倍的增长。从最初国外给我们支援，到我们支援全世界，疫苗研发也走向第一团队。
武汉封城是第一阶段防控的关键胜利。最初武汉专家对病毒的严重性估计不足，认为传播性不大，舆论的重点放在找病毒的源头。经过三个星期的探索，形势已经非常险恶，这个时候卫健委高级专家组的六位专家去往武汉研判疫情，有四位院士，组长是钟南山，其他成员有李兰娟、袁国勇、高福，我不是院士，我排在第五位，还有北京协和医院的一位大夫杜斌。团队里有三位临床大夫，两位是搞病毒的，我是搞流行病学的。我们1月18号下午接到通知，夜间抵达武汉，19日现场考察、听取汇报，20日上午向国务院汇报，下午召开新闻发布会，表示新冠是会人传人的，并且正在社区传播。研判并不难，难的是权威发声，打破僵局。
高级别专家组要做的两件事，一是认清形势，二是提出关键对策。武汉疫情出现正是春节的开始，我们去到现场时看到的是300多例，但是还有多少处于潜伏期、感染的没有就诊的、多少就诊没有被诊断的、多少诊断没有报告的，实际上数量更多。所以20日专家建议，22日武汉封城，23日10点坚决执行。这一次武汉封城决定武汉和湖北省以及全国疫情的规模，再晚封城这个数字会更大。
党中央国务院对武汉封城是正确的决策，但是我们心里也感到非常难受，因为这是一次没有预案的封城，对武汉市民衣食住行等生活上造成了颠覆性的影响，他们是为全国、全世界承担苦难。武汉封城结果非常的漂亮，疫情平息以后武汉做过一次核算大检测，检查了1千万人，花费9亿，检测出400例核酸假阳性，没有查出一例病毒，对武汉人民和全国都是振奋的消息。
武汉是疫情发现地，但不是起源地。2003年SARS之后，中国建立的原因不明肺炎监测系统在这次疫情中发挥了作用。2019年9月，在意大利既有新冠流行，2019年3月，西班牙在废水样品中监测到新冠病毒。WHO发言人瑞安强调病毒起源的多样性。
现在进入第二阶段新冠防控，疫苗已经出现，这一阶段可能会持续1-2年，甚至更长。在疫苗研发上，美国、英国、俄罗斯和中国走在全世界最前面，美国的疫苗发声最早，宣布三期临床实验最早，俄罗斯宣布注册最早。中国开始研制最早，为什么不是最早宣布的？因为三期临床实验需要在有疫情的国家才能做，而彼时的中国疫情已经得到了较好的控制，拿到国外临床实验至少要耽误1-2个月的时间。
现在美国疫苗很先进叫mRNA疫苗，是核酸疫苗中的一种，辉瑞、MADERNA公司都是这种，疫苗好是好，但是先决条件是辉瑞公司的疫苗需要-70°C保存，MODERNA需要-20°C保存，没有这些冰箱怎么把疫苗分配到最基层，只能找一些替代的办法，拿二氧化碳干冰做替代，替代时间很短，不能保证疫苗长期的效果。俄罗斯疫苗原本并不领先，在二期临床实验后就宣布注册，美国其实也是在三期临床实验没有完全做完的情况下宣布的，正常三期实验至少需要观察半年，美国观察了三个月就开始接种了，因为这些国家的压力很大，需要疫苗尽快接种，所以由政治家来决定。鉴于我们共同的敌人是病毒，虽然他们可能是在冒险，但我们都希望这次冒险会成功。
中国现在的疫苗没有像西方国家那样宣传，实际上国家已经有一定规模应急接种。应急接种世界卫生组织是允许的，中国疫苗法也允许，意思是在疫苗还没有评估完，但在特殊时期，老百姓知情同意且愿意承担一定风险的前提下自愿接种。2020年9月23日，国务院新闻办发布疫苗进展，那时中国接种了44万人，主要是边境、口岸地区的，另外一部分是出国的。现在估计接种上百万人不止，其中有6万多出国人员，这部分人现在在国外没有发现感染，接种100多万人没有发现有严重不良反应的，中国疫苗是值得信任的。
一个星期前，专家组对中国中药集团北京所的疫苗进行鉴定，这是国内第一个疫苗鉴定，我也有参加，鉴定完才能报到国家药监局受理，希望大家能够相信中国的疫苗。
进入第二阶段考验的是疫苗和综合防控的能力。我们做了流行病学调查，武汉是当时中国最严重的地区，95%以上还是易感者，有抗体的不到5%；湖北省除去武汉的其他地方千分之九百九十六是易感者，武汉以外的地方是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八是易感者。易染者就像是干柴，感染者是火焰，无病状感染是暗火，所以在中国任何一个局部地区发现疫情的时候，都需要注意防控，是为了让疫情不再向其他地方传播。
西方国家的疫苗研发能力很强，但是举国体制防控能力较弱。中国在疫苗研发和举国体制上有双重优势。病毒和疫苗赛跑，疫苗跑不过病毒，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倒在黎明前的黑暗。第二阶段发病死亡人数从全球来看大大超过第一阶段，中国是唯一的例外，这是中国双重优势在发挥作用。国产疫苗是原产研发的，我们是灭活疫苗为主，是中国传统疫苗，中国有大规模生产的能力，各大生物制药公司都可以生产。疫苗不要只看保护率，最终看接种率，这一点很重要。
总结一下，我国新冠肺炎防控第一阶段取得了历史性的胜利，表现在：中国举国体制的联防联控，我们有SARS的遗产和甲流防控的信心，在新冠防控初期充分利用历史经验。中国国家机器无噪声运转，以及全民配合，关键战役武汉封城取得了胜利。现在进入新冠防控第二阶段，第二阶段是从全球疫情高峰开始，漫长的黎明前的黑暗，公平分配在这一阶段尤为重要，中国占据综合优势，我们还要不断迎接新挑战，为世界做出更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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