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同身边的数千战友、百余战车一道踏上进藏驻训的路时,我知道,我离父亲足迹又近了一步。
这儿的天很远,那种靛蓝让人心生辽阔;这儿的山很近,那些赭石让人也觉刺眼;但是,这儿最多的,是绿绒蒿——一如我父亲一直跟我说的那样。
有首军歌这样唱:“这里的山脊高过云头,这里的太阳晒化石头,这里的孤独没有尽头,这里的尊严高昂着头……”在我从小到大的这20多年里,父亲总跟我哼唱这首歌,告诉我,这里没有参天树绚烂花,只有一簇簇在高原的冷风中不肯弯腰的绿绒蒿,一茬茬一片片,就如同这土地上的代代军绿。
小时候,不少同学都羡慕我有个当军官的父亲,但在我童年记忆深处,他的相貌总是略显模糊——模糊的军装,模糊的笑容,还有那句模糊的“幺儿又长高了”——一切只因父亲常年戍边高原,小家难圆,我们的团聚总是很短暂。我眼见别人家的孩子可以骑在老爸脖子上“开飞机”,可以大手拉小手去游乐园,可以被老爸带着上树抓鸟、下河摸鱼,回到家里,却只能做一个“懂事”的孩子。
从小到大,我这个大家口中“懂事”的孩子,不哭不闹,安静吃饭,看书睡觉。可是,为什么偏偏要我“懂事”?我问过妈妈这个问题,她拿出了父亲和爷爷的军功章:“你是军人的孩子,你生在一个军人的家庭,爷爷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爸爸驻守西藏、保卫边疆,你可不能比他们差,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妈妈哟。”
父亲总跟我提起高原上的绿绒蒿——顽强、坚韧、生生不息。从峡谷到冰川,从草原到荒漠,遍布山间,装点高原,哪怕再恶劣的环境也阻挡不了它们的蔓延,是高原上不少生物赖以生存的基础。当然,这也成了我探亲时的一道“特色菜”,入口苦涩,细嚼之下却有一丝甘甜。他说,这就是高原兵的生活。我似懂非懂,只对着一旁甜津津的黄桃罐头大快朵颐。
追随着父亲的足迹,2014年,我考上了军校。送我到机场的那天,父亲的表情是复杂的,不舍、骄傲、担心……良久,临到分别时拍了拍我的肩膀:“不错,是我许家的男人!”一如他以往的风格,不善言辞却饱含着浓烈的情感,而边上的母亲却已泣不成声。那一幕永刻我心:纵使斑白已经爬上两鬓,皱纹已刻在额头,父亲的腰杆依然笔直,像极了那高原凛冽狂风中的绿绒蒿,顽强不屈。我转身走向安检台,泪水夺眶而出。
“既然当了兵,就要成为像父亲和爷爷一样的军人。”入伍以来,这是我抱定的信念。
时间过得很慢,也仿佛过得很快。四年后,我毕业分配到了陆军某旅,驻地恰在离家不远的乡间。这在家人看来已是不错的选择,但他们却不知道,在我心中,绿绒蒿生长的地方,父亲战斗过的土地,更是我无以名状的向往。
这次,我终于能到父亲奉献了20载青春的地方、接他的班了!原来那个说着要保护妈妈的小男孩,已经接过父辈的钢枪,开始驻扎高原、守卫一方。
春去春来,花谢花开,高原上的绿绒蒿始终挺立在各个角落,绿了又枯,枯了又绿……
此刻,我也是一棵绿绒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