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剧《黑镜》第三季有则故事,《Shut up and Dance》。
一天,餐厅打工男孩Kenny回家发现妹妹把自己的电脑玩死机了,于是他在网上下载了一个可以清除恶意软件的软件,却没有察觉电脑已经被其入侵。
他收到一封匿名邮件,里面附有他手淫的视频。
发件人威胁,如果不按照指示去做,视频将会发送给通讯录里所有的好友。他不得不唯命是从。
于是,他谎称生病,匆匆赶到指定地点,从另一个同样遭受威胁的人手中接货,再送货给一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同样受到了威胁,依照指示,他和Kenny一起驱车去抢劫银行。
随后,他们赶到另一处指定地点,中年男子被命令销毁车辆,而Kenny的任务是走入山林,把抢来的钱财交给交接人。
交接人同为受害者,他们接到新指示,两人必须决斗至死,赢家可以带走抢来的钱财作为奖金。
作为观众,我当时对Kenny的遭遇深感同情,更义愤填膺于黑客的做法。
毕竟,这个普通的、甚至看上去有些懦弱的男孩,无非是打了个飞机,即便不登大雅,但毕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结果却要被无聊的黑客窥视隐私、玩弄于手掌,实在欺人太甚。
然而,情节急转直下。
影片里,所有遭受威胁的人都背负着不同的罪恶,他们无一幸免,如同刍狗一样地,在黑客的恶作剧游戏里被戏弄。
当经历了生死肉搏的Kenny狼狈地走在荒郊小路上时,他接到妈妈的电话,被偷拍的视频还是被泄露出去了,那个他一边看着幼童照片一边手淫的视频。
我看到屏幕上飙过的弹幕:
恋童倾向的罪恶程度自然不在本题的讨论范围。
但是,当故事出现反转,观看者的心态竟然也出现了泾渭分明的变化 ——
他们竟然觉得Kenny的下场大快人心!
我一度认为,一个阴暗的故事的真正价值,在于揭掉的是观者道貌岸然的面具。它让我们直面的,是自己可怕的内心。
普通男孩打飞机被偷拍威胁,我们可怜他。恋童癖男孩打飞机被偷拍威胁,我们觉得他罪有应得。对于男孩的同情心倏忽之间就消散了。
而匿名邮件的始作俑者威胁、唆使男孩打劫杀人,如此不合乎道德、不遵循法律的惩罚,却似乎在我们心中被合理化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转变,仅仅是故事引导的结果吗?
到底谁才是真正罪恶的一方?
恶和恶之间有区别吗?
在充当旁观者的时候,你扮演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角色?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那只被关押着的恶龙,只要随便一个契机,它就会睁开眼睛。
这只恶龙从来不是被唤醒的,在那扇虚掩的牢门背后,它一直在伺机而动 ——
我们在等待“作恶”的合理时间:
符合大多数人的情绪倾向,
符合主流道德观的导向,
符合法律的轻重缓急......
哦当然,得先忽略结果。
结果是不好说的。
我们仔细地衡量作恶的风险,明哲保身地为非作歹。
如果有这个可能,我们甚至会做出预演过千百遍的坏事,如同我们早就脑补用一万种方法弄死影视剧里面目可憎的大反派。
“深渊的呼唤”无处不在:
有人人肉出了地铁色情狂(“给大家看看,这种人就该游街!”),
有人在反日游行中砸车打人(“怎么能忘了国耻?”),
有人滥用网络暴力逼死不良少女(“这种霸凌弱小的少女教训几句怎么了?天晓得她会自杀!”)
……
情绪可以一点点放大,事件可以一步步推向极端。本质呢?反正没有人是无辜的。
无论参与者还是评论者,只要道德制高,表现得大义凛然,你我就是个好人,至少要证明如此。
正如《Shut up and Dance》里有一个特别精妙的反讽:
那个号称可以清除恶意软件的软件,作为一个木马程序,本身就裹挟着密集的恶意。
那么你体内的恶意软件呢?
不要再将阴暗情绪的释放归结于所谓的“群体思维”、“责任分担”,企图再次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一切人之常情、一切情有可原。
你我也没有原谅任何人。
义愤的背后,往往是渴望见红的利刃,而拿着利刃的手,正是那只心内恶龙的魔爪。
荣格说,理解自身的阴暗,是对付他人阴暗面的最好方法。
但是,理解是很难的,接受就更难了。
承认自己恶,永远要比承认自己良善难。
总觉得自己才是好人,你能对这个坏世界有什么办法呢?
这样再想想,对于所有的阴暗,简简单单爆一句粗口,真是一种温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