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雷的新专辑真的是非常好听,可以说整张专辑的聆听是近期最让我心醉神迷的一个多小时,而同名曲《Norman F*cking Rockwell》,则是整张专辑最好的一首作品。
前段时间给Lana代言的一个品牌写广告文章的时候,顺便又把她的音乐生涯回顾了一遍,整个听下来,能非常鲜明地感受到她的改变与进化,能看到她是如何一步步地从那个纸醉金迷、奢靡浮华的黄金时代的意象借用者,变成了一个真正深入生活的本质与爱的核心的时代体察者。
在这个过程之中,她的音乐变得愈发不流行,曲子从最初带有流行色彩与嘻哈节奏的旋律变成了后来像是弦乐的散装体,漫卷飘渺,是水到渠成的无章法,她的声音从最初的古怪多变、矫饰的口吻,成为了一种坚实的柔情,变得浑然天成;
她曾经对于文学与诗歌典故的泛滥借用与自我装点,开始变得让自己也成了诗人——“快乐犹如蝴蝶,每个夜晚都试图将其捕获,而它却从指缝间逃逸,流溢进了月光里。
”
这种扭转推动了Lana Del Rey从视野、价值取向到人文关怀的提升,可以说最初的她是活在某种生活幻想的表层,用自己毫不遮掩的虚荣、渴望、才华与浮夸,靠意象的堆叠与时代的碎片构建出了一个世界,同时用感时伤怀与病态情爱的主题,来为这假象世界注入表演者的情感,歌曲都是悦耳的,但是这悲伤与困境并不深切,也不真实,甚至这痛苦有暗自愉悦与自我欣赏的成分,所以一开始她整个人的形象也让大众对其真实性产生了怀疑。
但是很快她发生了转变,她先是从五十年代走向了七十年代, 那是一个更加摇滚的时代,音乐中顾影自怜、纸醉金迷与病态情爱的意象开始减少,歌中与她缠绕的对象,也从大龄多金、玩弄女性于股掌之中的上流男士,变成了垮掉的一代里和她一样,精神世界与现实格格不入的文艺青年、流浪者或颓废艺术家,在这个阶段,她的悲伤艺术从观赏型、瞻仰式、商业化的伤感变成了内省而私密、隔绝又深入的自我探讨,这让她的形象开始变得真实。
这个转变过程,我认为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她红了,成为了明星,真正地进入了名利场与上流社会的世界,在聚光灯与娱乐喧嚣中真实地体验了曾经自己所塑造的纸醉金迷世界的原型,体验了瞩目与虚荣,也感受到过世人与媒体的种种曲解与恶意,在这个过程之中,她受到的困扰多于快乐的享受,各种杜撰的流言蜚语令她困惑,狗仔队与小道消息让她烦扰不堪,她曾大胆且毫无保留地写在音乐里那些“政治不正确”的言语,都随着一次次相关社会事件的爆发成为夸大的指控,于是,昔日歌曲里贵妇式的自怜自艾变成了现实中真正的舆论伤害,往日她唱的那些奢靡的悲伤,曾经只是一种文学语言式的“有钱买不到快乐”,然而在真正以名利生活体验之后,才切身体会到物质生活的富足所不能带来精神上的丰盈,于是才真实地走向了返璞归真。
之后,随着一个充满未知与动荡局势的世界的变化,她又将自己的视角从内部空间转向了外部世界,也无可避免地掺入进了政治表达,某一天她正在科切拉音乐节里尽情欢乐,忽然从手机上看到了朝鲜的紧张局势如一根细线紧绷在这个世界的两端,她隐隐感觉到某种潜伏着的危机,面前是万人狂欢与迷醉的场面,音乐、啤酒、摇滚,纵情欢歌的爱与和平,而内心深处仿佛虚幻得升起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这会是这个时代的末日吗?
”这让她感知到了现实的重量与脚下土地真实的震动,于是在音乐中开始寻找积极的色彩与火光。
而新专辑《Norman F*cking Rockwell!》,她则张开了更加柔嫩的心灵触觉,更深层地将精神世界与外部世界连接在一起,她真正地活在了生活本身,用庞大的精神世界去描绘日常,感受并书写生活本身所散发着的朴素与细微之美,以及由亲密关系所带来的极乐、欢愉、怜悯与碎裂,这张专辑有种金黄色与碧蓝色交织的乡村色彩、初秋时节的古典美的意蕴、以及一种自由的田园牧歌的气质,给人的感觉不再像是Nancy Sinatra,而是Joni Mitchell,某种意义上,她唱的依旧是“美国梦”,但却不再是那个纸醉金迷、青云直上的美国梦,而是在一片开阔的国度上追求精神解放、灵魂自由与生命享受的“美国梦”,前者让我在感受时始终有一层隔膜,而后者却让我在聆听时一度泪目。
她将触觉伸向了生活中不起眼却意蕴独特的时刻,她坐在爱人的车后座上,在穿梭的灯红酒绿里感受到了天长地久的恍惚片刻;
她以肉桂的特性喻情爱,像是荼毒与疗愈的合体,用矛盾性与复杂性所混合的香气化成性情与音乐的氤氲;
她写与酒保隐秘的爱情;
她讲述与故人的相遇,互诉生活的苦难,沧桑的洞见里依然有着单纯的怜悯心;
她如今的困境美而深刻,亲密关系是她感受生活的重要通道,她深入进两具灵魂的磨合与救赎,以应对活在这个时代作为诗人直面黑暗的惘然与迷失,如同汪洋中两叶扁舟的相遇,拥有的是黑暗时代的共同燃烧的心。
若你的感官全然打开,会发现生活哪怕再小的细节都有着独特的美,就像她所擅长的创作方式,将意识之门凝聚在生活的一个极其细微的点,冰淇淋融化的细节,霓虹灯照射在酒杯里的幻景,然后深入回忆的浪潮、扩散往日的记忆,意识的深处都有一个大千世界,每一个细微的细枝末节都能爆炸出巨大的生活美好幻觉,里面映照着曾经彼此呼唤、肆意嘻闹的往日远景,在夏日傍晚的某一个日落时分,在起伏翻涌的海浪里,感受生命的自由与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