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不就是“穷”么,为什么还要有新旧之分呢?因为我们社会在飞速地发展,诠释这个社会的定义也必须要跟得上历史的进程,鲍曼就是分析研究了当代(也就是后现代)社会中贫穷问题。
首先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由于相当长时期内的生产过剩,“生产”已经不能像资本主义发展之初那样规定社会的方方面面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消费”,在美国、西欧、日本,消费占GDP的比重平均可达约70%上下,可见发达国家已经完全进入了“消费主义社会”,而在消费社会中,定义“穷人”的方式也发生了改变。
传统定义的穷人是与“生产”有关的——比如收入少,比如失业者,比如为社会创造更少的价值。在消费社会,用鲍曼自己的话来定义:“消费社会里的穷人,其社会定义或者说是自我界定,首先且最重要的就是有缺陷、有欠缺、不完美和先天不足的———换言之,就是准备不够充分的消费者。”换而言之,不在乎你为社会生产多少东西,而是要看你能为社会消耗多少生产剩余。消费社会需求的是消费能力和意愿,这二者无论哪一种无法满足,那么就是我们当今社会的新穷人。“新”穷人的核心元素是:缺陷的消费者(flawed consumer)——面对消费社会巨大的生产过剩,这些收入水平仅够维持最基本生存需要的穷人,不能购买、无法选择,他们辜负了这个24小时营业、购物中心林立、处处是导购小姐迷人微笑的物质世界。
鲍曼认为,消费社会的“消费自由”具有欺骗性,这种欺骗性表现在消费欲望主导的自由、快乐和幸福都是虚假的,更是永难满足的。消费除了自身的维持和强化外没有别的目的,消费也无需其他事物来证明其合理性,这使一切理性和激情都以满足和提升欲望为意义和最终归宿。
为了提升消费能力,绝不能让消费者休息——就像“生产年代”中的资本家竭尽所能通过加班、降低工资和福利竭力保证剩余价值最大化一样;消费社会他们则是抛出一个又一个诱饵,让消费者们不断置于一种新的诱惑之下,保持一种持续激动状态:“你已经要剁手了?别啊,更好的你还没见到呢”
社会学家让·鲍德里亚在其著作《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指出,在传统生产社会中,消费能力是阶级地位的体现,然而在当今社会,消费则是对下层阶级的安慰剂:“物,成为了对那些无法改变(阶级地位)个人或群体的一种补偿”。是“有缺陷的消费者们”一种精神上和价值上的“自我泅渡”。
消费的快乐,已经不仅仅来自于占有生活必需品的自由感,而是来自于攀升为社会主宰性群体的渴望与期待。还有什么比占有商品的能力更能证明着现代人的生存能力呢?还有什么比购物时刻所激活的豪情,更体现成功者的伟大豪情呢?消费社会就是通过乐观、快慰和自信的购物者形象,悄悄改变和塑造了人们的自我认同。
让·鲍德里亚拓展延伸了鲍曼“有缺陷的消费者”这一理论,他认为“新穷人”在工作中越来越感到疲惫和乏味,才使他们更愿意通过消费来寻求心理补偿。他们不停地购物、旅游、娱乐,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固执地寄希望于在消费的帮助下找回工作中所缺失的意义和乐趣,二者注定是一场无望的自我泅渡。也因此,“新穷人”的享乐主义有一层抹不去的悲观主义色彩,是一种对固化社会自我麻痹的选择。
然而消费真能够化解“新穷人”的身份焦虑,并为他们带来一种轻松惬意的审美化生活吗?对此所有人都不持有乐观态度。大卫·利斯曼说:“闲暇本身不能决定工作的好坏,但工作不顺可以使闲暇失去乐趣。对大多数人而言,只有工作有意义,闲暇才有意义。”在当今社会,购物已经成为一种释放情感和宣泄自我的方式,然而无论怎么掩饰或者强调自己需要购物,购物本身都已经脱离了它本来的意义,成为可以独立表达人的主体价值的形式。(《消费社会》,让·鲍德里亚,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
大城市中的年轻人,尤其被这种撕裂的认同感所折磨:一方面,购买力的匮乏养育了他们精打细算的购物方式;另一方面,匮乏的购买力又刺激着他们疯狂占有商品的内在欲望。简单地说,越是匮乏购买力,越是急需购物的狂喜来填补;反之,越是深深体会着购物的狂喜,也就越是深深感悟到自身购买力匮乏所带来的焦虑。
在工作状况得不到改善,甚至还越来越恶化的前提下,“新穷人”们所迷恋的消费也不会显示出任何神奇的力量。它既不能化解他们的身份焦虑,也不能抵消或补偿他们在工作中感受到的不幸。从某种意义上讲,为“双十一”和各种购物打折疯狂的我们,都是消费社会的奴隶,也是作为“新穷人”阶级无可奈何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