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尘入骨却已年老色衰的妓女,坐在窗前看霾染帝都的春色,想从良却有个声音说,再等等,下一个恩客会是对的人。
哪有什么对的人?他们才不会找你玩儿。找你玩儿的,从来只是李甲和孙富,遇到蔡锷的几率堪比登天。因为你从来不是那种闭月羞花的尤物。
十九年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小鲜肉的我被领导介绍认识了一位怪蜀黍,他头发花白眼神忠厚,不会用电脑,与人聊天时拿着纸和笔,边说边记录。我们叫他N导,我给他写了N个短片。
没有薪酬,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纯粹就是为了好玩,因为可以看到长发美女在镜头前走过,美女回头微微一笑,露出满口洁白的龅牙。
N导来自某著名的电影制片厂,估计也是个老混混,片子没拍几个,社会活动多如牛毛。我感谢他带给我的新世界,让我明白,拍电影没那么高深,也没那么高尚。
让我知道,编故事可以做生意,但之间隔着两个世界。
十八年前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小鲜肉的我又被约去见一位怪蜀黍。这位我给他取名为B导的怪蜀黍臭名昭著,与我同行的另一位美女编剧告诉我,他要本子从来不给钱。这位美女有车我没有,她开车载我去的,我们两个像识字班的小学生那样捧着本子边听边记,脑海里浮现着光辉灿烂的前景。
我们给他写了四集,傻逼一样自己在家里边读边笑,自然也傻逼一样石沉大海。
B导所在的栏目曾非常火爆,成为老百姓们喜闻乐见的晚餐节目,大家笑着,谈论着,没有一个人会想起,这些故事背后的故事,有一群输出泪水与笑声的编剧。
你写的本子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你的东西没法拍,你不懂影视制作,你不懂戏剧规律,你不懂工作流程,你不懂里面的盘根错节。你什么都不懂,唯一能做的就是期待,交一份答卷出去,凭靠别人的良心来善后,往往,良心并不值钱。
那些年被骗走的大纲,连起来可以绕漫咖啡三十圈。你慢慢开始学会甄别什么是靠谱的人,什么是靠谱的事儿。靠谱的人未必一定办靠谱的事儿,靠谱的事儿却一定要有靠谱的人。
而你,从不靠谱变得更加不靠谱起来。
我经常说,剧本没有标准,只有规律。有位老同志说,这个圈儿里最坑人的不是投资方,而是假外行。可是,从来就没有真内行,掀开他们的内衣看看,里面都是黄金打造的骨,玉石堆砌的墙,每一秒都是钱在闪闪发光,没有倾家荡产的心,别做倾国倾城的梦。
所以要佩服那些执着于拍自己想拍的片子的导演,憋疯了赌一把,赔了就赔了,赚了就赚了,情怀这种东西,从无对错。
但做编剧的别这样儿,你拿个半成品出去招摇,干脆还是回去写小说吧。
十二年前又被忽悠到组里了,哐哐哐写了若干集,这回导演比我还小鲜肉,我叫他X导好了。X导简直就是命运多舛,电视圈混了多年,一转身另投它处,谁再跟他提电视他跟谁急。
找不到商,开不了机,大家仍旧是外行。
不谈钱的剧组都是骗子,哪怕他的实心实意地请你帮忙,也是实心实意地不叫你白忙。
实心实意不等于他会卖身葬父般地成全你,你杀了他?
每个人都在为梦想买单,每笔单都有来由。
我的梦想不是做编剧,我不想失去收视的获益与乐趣。
十年前我已经不是小鲜肉了,制片人又找我又找我又找我,他们让我写国共内战大戏。哎呀妈呀,超主旋律超前景光明,我差一点儿就巅峰了。但是,忍不住有个逼要装,我终究是不待见抢山头称霸王的勾当的。
我参加好莱坞编剧培训,他们说,it's 套路。
他用PPT一页一页地翻着,我听着同声传译一笔一画地记着,我心里那么美好那么沉醉的声画与梦幻,肢解得破碎不堪,干干净净,每一个器官都摆在脚下,每一个零件都除了锈打了油,随你组装。
编剧是一项多么残酷的工作啊,漠视情理,戏谑生死。
然而,只不过是好莱坞的编剧,你在你的游戏规则里,还是要写大纲。
你写大纲,你写别人看得懂的看得上的大纲,你交到他手里,你赌他有本事呼风唤雨,也赌他有良心想起你在深闺里绣着鸳鸯拆解着九连环。
你写大纲,你从小鲜肉写成老腊肉,收大纲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搞影视的有的登了天,有的入了狱。
我从来都没去漫咖啡,别的咖啡去过,每一次喝完咖啡回来都觉得自己可高大上了。但你终究留下的只是PPT一页里的自我介绍,几页的玄玄乎乎的大纲。
你跟着你的老师写啊写,老师眼含热泪说,我能教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原来,老师之所以是老师,不是写出来的。
不是大纲趟出来的。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