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纯粹服务林奇死忠粉的纪录片 —— 当然,只要是他的粉丝基本上都是死忠粉。
当你在读这篇文章时,大卫·林奇肯定在喝着咖啡抽着烟画着画。这是你能想象到他会做的仅有的三件事情,虽然你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 但在看过关于他的最新纪录片《大卫·林奇:艺术人生》(David Lynch: The Art Life)之后,你会发现他真的只做这三件事,日复一日,钻在自己的工作坊里面,重复着同样的工作。
这是一部纯粹服务林奇死忠粉的纪录片(当然,只要是他的粉丝基本上都是死忠粉)。影片节奏缓慢,但却内容丰富。镜头跟着林奇画画、雕塑、雕刻,让你得以一窥他的真实日常生活 —— 或者按他的话讲,那叫做 “艺术人生”。虽然林奇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接受过无数次采访,但本片的制作者们却首次挖出了林奇童年时期的种种奇闻异事,而且这些童年往事对他的影像风格有着深刻的影响。如果你喜欢林奇写的那本《钓大鱼》(Catching the Big Fish),那你一定会喜欢这部纪录片,因为它填补了林奇早年生活的空白。
《大卫·林奇:艺术人生》的导演是乔恩·阮(Jon Nguyen),他之前的作品还包括2007年的《林奇》(Lynch),该片跟随林奇记录下了《内陆帝国》的制作全程。本片已在今年威尼斯电影节上首映,赶在影片首映之前,我找到乔恩·阮,和他聊了聊这部电影。
大卫·林奇肖像。图片来源:《大卫林奇:艺术人生》
VICE:你好,Jon。在2006年,大卫·林奇还很不愿意接受采访。这次你是如何让他转变心意的?
乔恩·阮:
面对林奇,我记得我们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但是从他的肢体语言你就可以看出来,他并不喜欢回答这些问题,也对这些问题不感兴趣。然后他干脆说了句:“跟我来吧,等到拍摄结束,你就会知道这部电影要说什么了。” 然后我们意识到,他从来不愿意多谈。那部纪录片拍摄完之后,他的朋友 Jason 对我说:“我觉得大卫已经快到了想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故事的年纪了。说不定几年之后,我们可以再回来看看他的意思。” 后来他女儿出生了(现在已经三岁半还是四岁了),我们便又找到他,告诉他这是个讲述自己童年故事的大好机会,而他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能和林奇如此亲密交流真的很难得。你们基本上进入了他的私人生活,片中可以看到他的女儿就在身边跑来跑去。
大卫是一个非常重视个人隐私的人,他有自己的好朋友。我真的觉得,要不是有 Jason 的帮助支持,要不是他深得大卫的信任,和大卫关系够铁,这部电影不可能存在。你没法直接走到大卫面前让他和你掏心掏肺。大卫不是那种很好采访的人,采访经常会被他牵着走。
这些采访都是在周末进行,近三年时间里我们做了大概25次采访。Jason 就住在大卫的那片楼里,所以周末的时候他会接到大卫的电话,说:“嘿,我现在有一小时的空闲时间,你要不要过来?” 然后他们就会坐下来,Jason 就会设置好麦克风,感觉就像和老朋友聊天。
我很惊讶他的 “艺术生活” 居然如此孤独隐蔽。
在影片当中,有时你会看到他在写东西,那是因为他当时在创作《双峰》。但绝大多数时间他只是在工作室里面画画。每天我都能拿到新的影像素材,我心里想:“天呐,这全是大卫在画画嘛。” Jason 告诉我说:“Jon,从他早上醒来到晚上上床睡觉,大卫什么都不做,就只画画。” 当然,当他在拍电影的时候,他还是会去做电影方面的事情。但除此之外,他除了画画什么事情都不做。他不会自己煮咖啡,只有周末除外。我对他说:“你能给我拍些他给植物浇水之类的镜头吗?” Jason说:“我试试吧。” 但大卫只会做一些细碎的琐事,他从来不会迎合镜头刻意表演。从早到晚,他都是一个人闷在工作室里面,而且他从小就是这样,不停地在工作室里工作。他只做这个,他是个 hardcore 的艺术家,他绝对是作为艺术家而活着的。
既然他这么注重隐私,你们的采访是如何进行下去的?
每一次的采访都不一样。他有时会聊他的祖父母,有时又会聊到他的整个家庭。但我们注意到他讲故事是有一条线的,那就是他发现艺术的过程。他学过指画(fingerpainting),而且等到他高中毕业时,他已经上过六七个私人绘画班了。
他的父母对他的爱好也非常支持。我很喜欢他讲的一个故事,他说他妈妈会给其它兄弟姐妹买着色书,但唯独不会给他买,因为她能看出他对艺术的真正热情。她绝对在他身上看到了与众不同的东西,看到某种潜能。我不太确定,我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也许他乱涂乱画的东西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他的爸爸对他影响也很大。大卫说他的爸爸曾经给他看树皮下的虫子,他还有点着迷。但让我惊讶的是,你可以在纪录片中看到后来他带着爸爸去地下室看他古怪的实验(他把腐烂的水果和动物尸体做成展品,研究它们如何腐化,可惜的是,他的爸爸被吓得不轻,还告诉林奇他以后不能要小孩)。我不知道他爸爸有没有意识到大卫这么做,其实是受到他的直接影响。
关于童年他提到了很多古怪的故事,这些故事和他的艺术风格和作品有着直接联系。我记得其中一个特别瘆人的故事,说他在孩童时期曾经在街上玩至深夜,突然看见一个裸体的女人穿过街道向他走过来。
一听到这个故事,天呐,我就立刻想起
《蓝丝绒》
(Blue Velvet)里的那个场景。另外,当他看到鲍勃·迪伦的演出现场时,他说了一句 “他在舞台上好小”,也让我联想起
《穆赫兰道》
(Mulholland Drive)中那对从包里走出来的老夫妇。他的很多艺术作品中都可以看到一台收音机,在纪录片中,他提到第一次上大学的事情 —— 在和爸爸道别之后,他在房间里坐了整整两个礼拜,从来没有出过这个房间。他就一直听着收音机,一直听到电池没电。这个故事真的让我很震撼。
他有提到成年的自己在房间经历了那种孤独之后,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是啊,我猜他应该是有某种广场恐惧症,害怕出门,而且这一症状越来越明显。他是在一个美国的小镇长大,然后突然间,他就来到了费城。两周前这里刚发生种族暴乱,现在城里一片狼藉,满目疮痍。他一直说费城对他的艺术的影响远超其他任何东西。
看电影之前,我从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还有胃痉挛,这和什么有关?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猜测这些胃痉挛是因为紧张或者压力导致。我觉得这是他当时焦虑心境的外在表现,因为他经常提到自己如何努力把家人与学校的朋友分开,把普通朋友和玩艺术的朋友分开之类的事情。他生活在三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从来不想把它们混在一起,对我来说,这就是为什么《穆赫兰道》和
《妖夜慌踪》
(Lost Highway)里的角色会有不同的身份。他自己没有说出来,但我猜测片中的那些鬼魂元素也是源自他的童年。
他现在还是过着这种泾渭分明的生活吗?他现在是否在艺术生活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静?
在洛杉矶的时候,他很少参加各种好莱坞的派对,也很少赴宴。他在家的生活很安静。我猜可能是和他的紧张和广场恐惧症有关。我肯定他已经成熟了很多,但他身上还存在这些问题。
观众看过本片之后,他们应该会明白大卫能有今天的声望,也是经历了不少磨难的。
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大卫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他也有过怀疑,也曾经画过各种特别垃圾的画。影片最后有一个故事,说的是他爸爸叫他不要再拍
《橡皮头》
(Eraserhead),大卫对他说不,然后跑到他姐姐面前哭起来。这个故事让我幡然醒悟,因为我总以为对大卫来说,一切成功都是顺理成章,但实际上他面对很多阻拦,因为他有一个家庭需要供养,他的父母可能也不想看到他成为一个落魄艺术家,如果不是别人的资助,就不会有今天的大卫·林奇。
因为想要拿到一些大卫在那个时期的照片,所以我联系上了他的一个朋友,他们曾经一起在费城上艺术学校,而他是个摄影师。他说:“哦,我真高兴他出了名,现在他已经家喻户晓了。我曾经也和他一样,在60年代放学之后,我也想当一个艺术家,但几年之后我不得不放弃,去寻找另一份事业。不管怎样,我会去地下室的箱子里翻一翻,看看能不能给你们找到一些照片。” 这家伙现在还住在费城,凭借当年拍摄的照片,他慢慢开始获得一些关注,但我心想:“天呐,大卫差点也走上了他这条路。”
影片完成之后,你们对于大卫·林奇是否还有其他疑问?
影片中有一个故事我们一直没有获得答案。在片中,他回忆起小时候举家离开蒙大拿时,他和一个叫史密斯先生的人道别。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出来,但他讲这个故事时几乎要哭出来,非常动情。我们多次重提这个故事,但每次大卫都会哽咽起来,说他很抱歉,但他不想再说下去了。这真的很奇怪,因为我们觉得,“你和史密斯先生都不熟,为什么和史密斯一家人道别会这么难过?” 我能猜想到的就是那是他快乐生活的分界线,因为之后他们全家搬到弗吉尼亚,他的黑暗人生与紧张焦虑也由此开始。听他说话,你就能感觉他的童年生活充满阳光和快乐,但弗吉尼亚充满黑暗。所以我觉得他可能是失去了孩童的纯真。他可能很怀念五十年代,还有和家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他本人喜欢这部电影吗?
嗯,他很喜欢。这部电影的素材都是他给的。他把所有的家庭相册都给了我们,允许我们拍他所有的画作,我们还进了他的绘画室和他的住宅,并且对他进行采访。我们没有去采访第三方,只要不是他亲手给的照片我们都没放进去。就连片名都是他选的。所以这是一部属于大卫的影片。
谢谢你,Jon。
作者:汉娜·埃文斯(Hannah Ewens)
翻译 : 陈功
VICE 开启岁末“狂欢”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