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过往,总能碰到些姊妹城,有些因了名字同义,比如New York和新乡,有些因了气质登对,比如天津和重庆。
水陆通衢地,开埠迎客处,这一津一渝,均随波逐流、随遇而安。
谁叫你天生丽质难自弃,惹得历朝历代大官人们的垂涎呢。
仅蒙一族,远有蒙哥大汗,近有乌恩·巴特尔的传奇,已入或将入渝州征服史。
这现当代的区区几十年,重庆就“陪”了怕不止三回都。
40年民国军政府陪都,49年陕北军政府南都,97年脱离蜀都独立为渝都,十年后被东北军占领,又被改造成了红都。
天津不遑多让,英法联军、八国联军、日本皇军、北洋水军、北伐国军......这津门城头上的大王旗,变化的频率不输朝天门,不过多出了几分洋气。
这对儿姊妹城里的居民,一会儿被奴役,一会儿被解放,长则数年,短则数月,逆来顺受一旦习惯也就逐渐麻木,懒得去分清被奴役或被解放,哪个更痛,哪个更爽了。
解放碑几成重庆代名词。很少有人去考究它本是抗战纪功碑,最初名叫“精神堡垒”。
历史的定义权,从来都掌握在军政强人和文墨骚客手里,包括谁才是“中流砥柱”。一根柱子,多种表述,对于我等小市民,“解放碑”不过是市井繁华地,地陪任务达成处。
那些过往的南北豪客,“坐下来就是一座码头”,哪怕分不清解放碑和朝天门之所在,丝毫影响不了他们打望这片花花江山,也做上一回主人的欲望与决心。
天津土著的自带幽默感,几乎要以一埠匹敌东北三省了。这种自嘲式豁达,黑色式幽默,跟它千百年被征服史下的沉淀分不开,也算得乡粹之一种。
重庆名人故居多,天津也是。
这国的军政大员,如果在天津没个旧居故居,都不太好意思向往青史留名吧。
若把北京(北平)比为政治的中心大舞台,那天津就是各大戏班候场的VIP包间,看似下野或落魄的军头政客们,是有多珍惜这津门别院:西北望京,东南望洋,进则逐鹿中原,退亦海阔天空。
天津城里,一面是市井与世无争的碌碌,一面是深宅大院里,咬牙切齿的仇恨、尔虞我诈的阴谋,返场的渴望、复辟的念想,相对的背叛、绝对的忠诚.......混杂出一股特殊的诡异气味,影影绰绰仿佛能看到李鸿忠、袁世凯、段祺瑞、黎元洪、张作霖、张学良、爱新觉罗·溥仪.......
一座被军阀官僚驾驭的城市,自然也会培育出保守的民风。
九十年代后半叶,伴随改开的深入,国企下岗潮和农民工进城将大量适龄女青年推向了第三产业(又称无烟产业),从沈阳到深圳,从太原到昆明,喷浓烟的烟囱少了,灯红酒绿的夜总会多了,街角小发廊按摩屋挂出的暧昧红灯,似乎成为全国通用的大保健服务信号。
天津一度黯然失色,辜负了十里洋场的浑名。
“一个都没找到,” 90年代末,一位从天津出差回来的哥们儿神情沮丧地说。
媒体圈儿有个不太严谨的说法:天津,一座没有新闻的城市。
2010年前后我在环球时报英文版工作过一段时间,所在部门以采写热点、敏感事件见长。其中一位同事是本科小师弟,很不适应编辑部节奏,负面新闻他是不理睬的,他受的教育是,政府是强大正直的,和政府过不去的,比如访民,应该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后来他考上了海关公务员,如释重负地离职了。
嗯,小伙子天津的。
不论蓟县大火还是滨海新区爆炸事故,在一线调查采访的,得有一大半是来自其它城市的同行,尤其是北京,本地记者在重大“负面”新闻事件中,较真儿的少而又少,大概更重要的任务是配合有关部门写好“通稿”,而外地跑突发或者做调查的记者,包括很多老司机,一入津门即迷航,仿若遭遇了百慕大。
倒也有一份活跃的报纸——《今晚报》,主要的征象是其官微左得地动山摇,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批斗“公知”、活捉“五纵人员”上。
大陆终会开放报禁。真到了那一天,很担心《今晚报》的官微编辑会罢工以示抗议,抗议无效后恐怕会选择投奔朝鲜中央通讯社。
我这行文风格啊,拉拉杂杂,形散,神也散。
还是欣赏一下高人笔力。
描绘天津的文字很多,这篇散文当居天下第一。
此文于恬淡中感知风雷,虽洗炼亦觉厚重,假庄严真幽默,神乎其技哉!近似天人合一。
这与作者籍贯廊坊,负笈石家庄、定居北京城有着不可推卸的关系,我一直认为,京津就是燕赵下的两颗蛋,扯得最好的,必须河北人。
当然这条理由最重要——作者是我同学。
要说天津之尴,一定离不开河北之尬。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叹千年河北,似乎永远为奴。
明成祖朱棣还是燕王时,由此地起兵南下夺位,后命名“天津”,即天子渡口之意。
燕赵大地,多的是壮丽名域:霸州、雄县、威县、安国、保定......名头虽壮,不过拜天子所赐,京畿名器,顶多算皇家后院。
热察直冀边民为拱卫帝都,多少年都活得跟孙子似的。北京开会,河北“戒严”,北京污染,河北停工,北京看不上的工业、惹人烦的脏乱市场,咋办?迁到河北。
甚至决定不了自己家乡的称谓。
直隶、热河、察哈尔这些旧省名,让河北这地界儿百年间出现过近十个“省会城市”,保定、承德、张北、宣化、张家口.......包括曾经的直隶省会天津,“河北省会石家庄”的称呼,不过是最新beta版,有效期有多长,挺难说。
行政区划的朝令夕改,会造成很多常识性误解。
能想象一位零零后的高三学生,喜欢成都生活安逸,尤其地势平坦,到处共享单车,他的高考志愿填了川外——四川外国语大学并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唉。
有错落于山城重庆的四川外国语大学和四川美院,也有定居在天津的河北工业大学。
连河北大学这样似乎应该扎根石家庄的高校,原名天津工商大学、津沽大学,即使搬离天津,也没入石家庄,定址于直隶前省会保定。
津渝两地,除了行政区划的诸多bug, 这对姊妹城,似乎亦为官僚是非地,官生颇为诡异崎岖。
渝督与代署津督先后被削藩,朝野震动。两地警队一哥的位置,亦如针毡。津门武爷长顺不说,红都哪止一倒霉的王护士长哟,还有何爷挺、朱爷明国等好几爷子,市局所在“黄龙路555号”,多次被直捣,风水也是差到了家。
坊间唱到:
封疆大礼皇家事,张冠李戴尘埃落
沉舟侧畔奇帆过,最后黄的是兴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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