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政治的最大特色,在于用特务。专门干这事的机构,开始是锦衣卫,后来又添了东西厂。这些机构的妙用,不是可以随意抓人拿人,而是广布眼线和密探,大臣的某个家丁小厮,没准就是锦衣卫或者东西厂的人。有点什么动静,人家都知道。
这等妙事,始于明太祖朱元璋。此人从一个痞棍混成开国天子,当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可是,出身低贱的他,心眼小,猜忌心特重。侥幸得了天下,总觉得满世界都是算计他的人,于是,原本御前的护卫机构,就变成了特务机关,满朝但凡像点样的官僚,身边就都有了锦衣卫的眼线。每天无论有多么的忙,批阅锦衣卫的报告,都是皇帝必须要做的。臣子们婆媳吵架,姑嫂勃谿,偷腥扒灰那些个烂事,也都尽入他的视野。看得津津有味,充分满足了他从小培养起来的偷窥欲。
但是,这样的事儿,在被偷窥者一方,却是要命的。不知道便罢,知道了,魂都会吓丢的。明初有点诗名的才子钱宰,被招到皇帝身边做博士,负责起草歌功颂德的大文章。那时候,朱元璋神经相当过敏,多少个地方上的酸儒拍马屁,都因为不懂避他朱元璋特别的讳,比如别用跟“贼”字相似的字眼,避讳提及秃头,和尚、僧等等,而被认为是有意谤讪,丢了性命。所以,干这活儿,得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一个不留神,老头皮就断送了。
还好,钱宰写了若干大个的制诰,居然没出错,把个朱元璋捧得相当舒坦。经常招到身边,让他伺候着。这对于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翁来说,是个苦差事,天天天不亮就得爬起来,在宫门外候着。一日,忙完了,忽然诗兴大发,赋打油诗一首曰:“四鼓咚咚起着衣,五更朝罢尚嫌迟。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写完,丢开也就算了。第二天上朝,哪知朱皇帝批头就问,昨日做的好诗。不过,我没有嫌哪?改了吧,把嫌字改成忧如何?(如果改了,就成“五更朝罢尚忧迟”)把个钱宰吓得三魂七魄顿时飞去了爪哇国,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幸亏朱元璋看在老诗人伺候多日的份上,并没有怪罪,放他回家养老去了,钱老诗人,居然得以善终。
但是,不是在朝中做诗的人都会如此幸运。有个监察御史名叫张尚礼的,也是公余时间闲得蛋疼,写了一首宮怨诗:“庭院沉沉昼漏清,闭门春草共愁生,梦中正得君王宠,却被黄鹂叫一声。”诗写得不怎么样,还有点轻浮。这种宮怨诗,是历代文人的雅好,替锁在深宫里的宫女们抒发感情,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意淫的味道。诗风大盛的唐朝,不仅有宮怨诗,而且还编出了红叶题诗的传奇故事。这也难怪,文人们虽然做官之后,也有妻有妾的,但谁也比不上皇帝。深宫里一个皇帝面对众多的绝色美女,焉能不让宫墙外面的臣子们有点想法呢?有想法又不敢明说,于是就假托宫女写诗。
宮怨诗这种文人传统,朱元璋知不知道不好说,但张大御史的诗一写出来,皇帝就知道了,而且火眼金睛地看出了写诗人心里那点不干不净的心迹。于是,一声令下,锦衣卫们就把张大御史下了蚕室,给他割了做太监,好让他成天陪着宫女。阉割最佳的年龄是在8岁之前,成年人动这样的大手术,九死一生,张御史没熬过去,翘了。
大臣身边的眼线,要说都是锦衣卫以及后来东西厂的特务,倒也未必。但是,好些都是大臣原来身边的人,但只要锦衣卫看上了,发展成为眼线,却也不难。谁跟自己脖子上的脑袋过不去呢?就这样,只要皇帝想盯的人,身边都会有替皇帝办事的。有的是大臣身边的仆役,也有的,就是他们的同事。反正,不管你干什么,都会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你。
当然,有明一朝,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像朱元璋这样勤政,这样猜忌心重。特务政治,有时候也会马虎。但是,只要皇帝、或者皇帝身边专权的太监想干这个,整套机器,马上还是可以启动起来。魏忠贤做九千岁的时候,皇帝明熹宗朱由校倒是不在乎大臣们怎么样了,但是魏忠贤在意。在他手上,特务政治居然发展到北京城街谈巷议都会被盯牢,大街上市井之辈的牢骚,都可能成为呈堂证供,由此被治死的地步。
不过,尽管如此,魏忠贤的能力还是有限,没办法把天罗地网撒在大明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