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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喀断札(2)
文/赵西门
《生命季刊》第13期
编者按:上个世纪,中国教会经历了一段漫长的苦难之路,而行走在这条苦难之路上的,是一大批对主“至死忠心”的神的仆人使女。在苦难的熬炼中,他们的生命犹如黑夜中的火花,点燃了中国教会的复兴;犹如馨香之祭,直达天上神的宝座。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离世,那美好的仗他们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他们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他们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他们存留。
今天,我们播发的是赵西门老弟兄(1918-2001)所著的“归喀断札”。赵西门与妻子文沐灵为西北灵工团成员,1951年因信仰被捕,入狱20年,之后继续被监视,直至80年代后才自由。
请读本文第一部分链接: 归喀断札 (教会史经典文字见证)
七、撒在水面的种子
当将你的粮食撒在水面,因为日久必能得着。(传道书11:1)
生命的福音冲破耶路撒冷,传到地极,是从耶路撒冷城外,司提反的血泊开始的(使徒行传7:57-8:4)。福音传到新疆是这条道路经过两千年来曲折辗转延伸的结果。
生命的福音传到新疆,略据《中华归主》所载,概始于19世纪90年代。1892年瑞典宣教会的宣教师,由印度穿过雪山,进入喀什噶尔(简称喀什),以此地为中心展开工作。到1919年已有四处宣教师驻在地(喀什噶尔、疏勒、英吉沙、莎车),喀什驻有宣教师三人,英吉沙、莎车各驻宣教师二人。他们都是职业医生,在此工作25年,借助于孤儿院和医务工作,惨淡经营,努力扩大影响。除医务工作外,在疏勒与莎车各设圣经传习所一处,疏勒有学生四人,莎车有学生二人。教会在莎车设孤儿院一所,收容回族或维族儿童12人(据1919年调查),教会还设立初级小学三所,有男生8人,女生7人。但信徒总数不多,据报告,莎车有主日学学生30名,喀什有主日学学生25名。
在北疆,内地会在迪化(今名乌鲁木齐)设有总堂一所,驻宣教师二人。该会此时工作全属传道性质。受餐人数不到10人。1919年首几年曾有兰医生(Dr.Lansdell)与巴乔治(GeorgeParkee)先生在新疆东部旅行并散发短篇圣经。
后来内地会的宣教师数人及大英圣书公会的窦龄汉(HansDoring)先生也曾旅行布道,散发各种语言的圣经。
回顾历史,看到基督之名远在九十多年以前已由印度传入新疆。但后因战乱频仍,外国宣教师相继出境,福音在新疆惜未能生根。当时大概在1920年瑞宣会的潘梅保(Palmberg)先生在一封信上说:“本区(指新疆)极宜从事‘播种’,其收割时期尚远……从知吾道事业非在于欢欣收割,乃在于劳苦播种也。”
我们自1950年到达喀什后,直到今日没有发现那时传下来的生命果子。仅在喀什见过那时遗留下来的宣会堂遗迹。但是他们毕竟已将福音种子“撒在水面”(传道书11:1),主必记念他们的劳苦,使种子生根发芽。
基督生命的种子,到20世纪50年代,是以流血的形式撒在新疆。
基督生命的种子以流血的形式撒在新疆,是耶路撒冷城外司提反流血形式的新的演进。
──他们用石头打的时候,司提反……又跪下大声喊着说:“主啊!不要将这罪归与他们!”(使徒行传7:50,60)
──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约翰福音12:24)
1989.2.10七泉湖
八、囚车碾碎的心
两千年间横跨欧亚大陆的“丝绸之路”,沉睡着一座古城疏勒。38年前,那里有一座苍灰色、受欺压被凌辱的土院,是神安置在世界屋脊帕米尔东缘的神的“工人之家”。神的仆人和使女们,远离万里温暖家乡,到这凄苦的边疆一隅,每日屈膝,为这块土地上的丧亡灵魂,流泪祈祷。外面世人,听见他们的哭声,狐疑鬼祟地交头接耳:“他们这些人,里面一定有什么鬼名堂?”
谁会知道,“那十字架讨厌的地方”(加拉太书5:11),就在这阴暗处可怕的舆论里面。
1951年4月9日清晨,我正在屋中看圣经,窗外忽然走来一个穿绿军衣的青年人,他对我说:“我们局长请你去谈话!”没有想到这一“谈”就谈了38年,糊里糊涂没有结论,脚上缠上一副铁镣,再没有归回自己的家。
记得那年七月,有一天,我手上锁着铁铐,脚上锁着铁镣,从疏勒看守所被押往喀什监狱(疏勒距喀什市10公里),在枪杆子下面,坐着囚车来到自己的家门口。那扇油漆斑剥的小角门,还和三个月前一样,半开半掩,默默无声地似乎等待着我的归来。我坐在囚车上一转脸,看见那扇门里,一位三个月未见的姊妹和一个三岁的后代,蹲在门里不知在作什么。她们的侧影闪电一般一闪而逝。她们哪里会知道:她们为主受苦的亲人,坐着囚车悄悄地走近身边,又悄悄地从身边离去,在这世上将要永远不见了。那扇屡受污践多受侮辱的角门,还在静悄悄等候我的归来,却不知它的主人永不会回来了。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我的心好像被一把滴血的屠刀割成两半,一半被那门扇夺去,一半被这囚车狠狠碾碎……
经过火星闪烁的38年,今又梦一般地走进这扇多灾多难的角门。门扇依旧,家却不在了。我的心脏又像被囚车碾碎一次……
谁会知道,主的心同时也被碾碎,伤痛更苦更深……
──你们当以基督耶稣的心为心!(腓2:5)
1988.8初稿于疏勒
1989.2.18改于七泉湖
九、那没有活着回来的
我是活着回来的
那没有活着回来的
祭坛下,还在作见证
1951年,“镇反”风暴诡秘地刮进这座静静的土院。
我被“请”到一处人间最黑暗的角落,再没有归回这座土院;土院里后来的一切遭遇,我已无从得知。经过38年,这次回来才听说:这座受欺压,不会说话的土院,连年不得平安,屡受抄搜,任何不三不四的人随时都可以走进来教训一通:
“你们这些不劳而食的剥削阶级!”“披着宗教外衣的反革命!”“你们还敢不敢散发反动传单?!”
(所谓“反动传单”,纯系恶人栽赃,一纸假见证,害得西北灵工团家破人亡,土崩瓦解!)
九年后。
1959年“大跃进”的风暴,又诡秘地刮进这座静静的土院。土院中有一位姊妹,有一天,在禁食祷告中受到圣灵感动说:
“51年的戏景,现在要重演一次!”
经过三个月,到了9月24日,晨更时,那位姊妹又说:“今天我要进去,大家作好准备!”
话说过不多工夫,突然间,院里院外出现全副武装的警察。又涌进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对全家老少强行搜身检查。那位说预言的姊妹,在绳索中被拉出土院,不知去向。剩下一家老少都被赶到墙角。一个人说:“蹲下!不许乱动!”他们屈辱而荣耀的形象,被他放进他的照相机。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在房子里翻箱倒柜,把书籍装了一马车,席卷而去,凡有笔迹的纸张一张都没有留下。
第二天,又把一家老少赶到露天电影院,登上高板凳,在呼啸声中受批受斗。于是,51年的戏景59年又上演一次。
后来,有的人被赶进羊圈,过非人的生活。有的人在与世隔绝之处下落不明。有的被送进养老院与主内肢体隔绝。
从此,“基督教会”的名字,在世界屋脊东麓,喀什噶尔的土地上被涂抹了!
这座不会说话的土院,莫名其妙地换了主人。
20年后(1980年),主又使这座土院物归原主。被拆散的主人,陆续搬回自己的家宅。可是,有的人永远搬不回来了,连尸首也不知抛在何处。
──我是活着回来的
那没有活着回来的
祭坛下,还在作见证
1988.8疏勒
十、疏勒基督教会
回想“疏勒基督教会”六个大字,还悬挂在我的家门前的那些年日──
1951年1月,我和6位同工,从和田被自动步枪驱出境,顺着“丝绸之路”西行,走过寸草不生的戈壁沙漠,踏过骆驼白骨,步行七天,走到“疏勒基督教会”六个大字的下面。当我踏上院门坎,震惊地看见,家俱杂物满院狼藉,乱东西中间坐着两位垂头丧气的姊妹。忽然惊讶地看见我,马上又垂下头去,好像不认识,面孔没有一丝感情。一个手托步枪身穿绿军装的人,站在房门坎上,回头向我凝视。又一个穿军装的人从房门坎走出来,奇怪地看看我,又看看那两位姊妹,眼睛里闪动着奸诈的问号。
我站在院门坎,不寒而栗:这是怎么回事?
过了三个月,我准备好一本袖珍新约,一枝钢笔,一本袖珍日记,装在胸前衣兜里,最后一次迈出我家的房门坎。回头一看,那几条板凳,似乎向我恳求地说:“你到晚上一定要回来,我们等你聚会!”这时走过来两位姊妹,我对她们说:“我要走了!”她们什么也没有说,好像平日我要出去挖苦菜一样,知道早晨出去下午一定会回来。我默默地走出房门坎,又默默地走出院门坎。顺着路边走出很远。回头一看,那两位姊妹还在向我遥望,似乎此时此刻才醒悟:我这一去,再不会回来了!
我想要看一眼门前“疏勒基督教会”六个大字,可是,已经看不见了──永远看不见了!
经过38年,主留下我这条命,又能生还,渴想知道这些年来,这门坎里所发生的喜怒与哀乐,敬拜与事奉,破碎与建立,生与死……更渴想要知道“基督教会”的名字在亚洲一处封闭的角落,是如何被涂抹掉的?……可是,随着“基督教会”的名字被涂抹而饱受苦难的老人(那时还是青年)都缄口不言,不肯对我说,像门坎一样,饱受践踏之苦却不会说话。
我回来第一天,看见从前被赶出这土院的一位家主老人,佝偻着腰,打扫出一间库房,要作聚会的场所。这间库房,原来就是38年前,充满祷告和赞美歌声的地方,现在竟成了冷冰冰的库房。我觉得今天这土院的事奉,好像压伤的芦苇,将残的灯火!
在这风云激变的三四十年,在亚洲隐蔽的一角,在中国新疆的全境,为基督的名受苦最多时间最长的地方,就是这座土院。血和泪的种子已经撒在这里。现正冬去春来,应该有旺盛的春苗生长出来,可是,没有。这是为什么?
还活在这院内的一位老人,伤心地说:“嗐!都害怕呀?!”
原来这座土院在春天的季节还处于“冬天”状态。三四十年间巨大的恐怖阴影,还在折磨着人心,左邻右舍古怪的眼睛还在向这院门坎阴沉地闪动。“疏勒基督教会”的匾额久已从这门上被摘掉,但死的影子还在纠缠不肯离去。
主啊,你的“疏勒教会”的名字何日重放光辉?!
1988.8初稿于疏勒
1989.3.13改于七泉湖
(未完待续)
赵西门(1918-2001)20世纪中国大陆传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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