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碧山杂志书
《碧山》是一系列试图寻找重返我们传统家园之路的独立杂志书,创办于2012年,试图以现代人的视角重新梳理传统文化在中国人生活中的位置,并探讨以此为源头展开传承与创新行动的可能。如何从“旧邦”出发而辅以“新命”,是《碧山》的办刊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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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基,一个村寨的生长

碧山杂志书  · 公众号  ·  · 2017-10-27 13:03

正文






作为普洱景迈山古茶林申遗工作的分支,《碧山》和《百工》杂志书主编、供职于安徽大学的左靖,与澜沧县景迈山古茶林保护管理局达成合作,为景迈山糯岗、翁基两个传统村落进行展陈策划与空间设计。该项目阶段性成果——“今日翁基”已于近期在景迈山翁基村开展。



10月初,在导航的指引下,我曾尝试前往景迈山“古茶园”。可是转来转去,上坡下坡之后,总也到不了“目的地”,倒是误入村中一场赕佛仪式:男人扎竹马,女人剪纸人,小伙做火花,老人蒸粑粑、煮浆糊,每个人都专心致志地做手头上的事,对我们既不示意,也不排斥。金顶佛寺下,那样的场景对一个外人来说如迷境般神奇。

这种身处其中,却如坠迷雾的感觉,与“今日翁基”的策展人左靖说自己团队第一次上山的经历很像:“2016年10月14日,我们第一次‘上山’。像很多初上山的人一样,我们也迫不及待地询问:‘古茶林到底在哪?’及至进了茶林,面对一片葱郁,又是懵懵懂懂。村民们笑说:‘我们不是天天在茶林里吗。’景迈山的特点,就在于山共林、林养茶、茶绕村,不分离。村民们的吃穿用度,更可以俱出林中。”

从寨子高处俯瞰翁基 徐颖 图

普洱景迈山古茶园作为农业遗产入选国家文物局《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已有5年。此外,古茶园还被联合国粮农组织列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保护试点”。

我们习惯去到一个城市逛它的博物馆。到了乡村,却只想吃点好的,呼吸新鲜空气,看看星星,不相信村寨会有什么不得了的故事。

“今日翁基”展览反其道而行之。它为村寨搜集整理各种素材,绘制地图、将统计数字可视化、季节风物梳理、节庆梳理、与当地学者对谈、传统生活器具梳理、民居绘制、本地植物绘制等等,具体而细碎,记录数据,“但提醒我们关注的,却是数据之外的翁基”。

古茶园带着神祕气息,翁基布朗族村寨却距离政府规划的停车场不远,很好找。寨子依山势而建,道路、房屋错落有致,小楼一楼储物,二层起居、睡觉,屋舍周围,种满了甘蔗、芭蕉、竹子和木芙蓉。

行走于寨子,可以遇见光脚的布朗族老奶奶从容地巡视自家院子,妇人用簸箕晾晒茶青。寨子入口处,年轻姑娘向游客兜售螃蟹脚(一种寄生植物,据说只有在上百年的古茶树上才能找到)、石斛、野菊花茶等干货。但客人并不多。

“山上125科489属943种植物,对村民来说,是野菜,是佐料,是饮料,是良药……从某种角度看,对茶的利用,只是村民对茶林植物利用方式的一种。”在《离村》,一个新开的公众号里,左靖及其团队更新着茅贡·地扪和景迈山·翁基的新乡建日志。

景迈山寨子里的一场赕佛仪式 徐颖 图

“今日翁基”展览的组成部分之一,是名为“方志小说”的驻村写作计划。计划邀请写作者和艺术创作者在选定的5个村落里,各自住上一段时间,进行一场创造性的写作之旅。翁基村是这5个村落之一。

翁基村的驻村艺术家,是在巴黎美术学院4年级求学的赵玉。她在翁基村住了一周,认识了玉呢,一位1993年出生在翁基的女孩,现在已经是包括“布朗客栈”在内的两家大型客栈的主人。

赵玉对玉呢进行了采访,讨论到“芭蕉叶”对布朗族究竟代表着什么。玉呢说,芭蕉叶以前用来盛饭、做一些宗教祭祀占卜等活动的时候常用,基本是一个用于盛装的材料,以前的族人没有甜食,他们后来发现了芭蕉,而芭蕉就成为唯一的水果。因此,赵玉创作名为《甜点》的艺术作品陈列寨中,素材就取自芭蕉叶。

赵玉还观察到,布朗族妇女玉又每天站在掌台(干栏式建筑的阳台)上往楼下倒水,顺着木板渗漏,哗哗啦啦的浇下来,竟然呈现一片小型瀑布的景象。这个行为更加凸显了寨子里的建筑风格,楼下的花花草草石头全部被清洗。

摄影师何崇岳为寨子所有成员拍摄集体照,冯芷茵为寨子里的小朋友绘制《景迈山植物图谱》……所有素材的收集、叙述,以及艺术再创作,大多用于社区文化展示中心、游客服务中心、社区图书馆及乡村建筑工作站的展陈。

展陈给谁看呢?左靖认为,“当然会给游客看,给外来者看,给对景迈山好奇或不好奇的人看,但更多是给村民看。因此,在对展陈形式的选择上,考虑当地教育水平与村民接受程度,我们以绘本、摄影、视频、图解等通俗形式,希望为社区提供一本‘乡土教材’。这并不是一厢情愿地创造需求。如今的景迈山上,村民会自发组织傣文夜校,从互联网上学习茶叶知识,我们所提供的,只不过是诸多可选‘教材’中的一本。”

上图:艺术家赵玉以芭蕉叶为素材创作;下图:赵玉在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跟踪纪录后,有了玉又的生活作息表,总结发现,“掌台倒水”已经成为她“规律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赵玉 供图

澎湃新闻采访了左靖,以及联合驻村写作计划、方志小说的发起人之一芬雷,聊了聊关于乡村建设、游客与居民、想象与现实、叙述与远方的话题。

左靖

供职安徽大学。《碧山》和《百工》杂志书主编。乡建工作者。

从您在徽州自己改建的民居,到茅贡,将旧粮仓改造成为当代文化艺术展示中心,再到云南的翁基村,展馆的改造和榕树下民宿的改造,似乎从一开始,一个“需改进”的农村总是和岌岌可危的建筑联系在一起。您是否认为,建筑改造成为现在乡建工作的一个重要发力点?

左靖: 无论在古徽州、黔东南,还是景迈山,扑面而来的就是建筑,以及它与村落和周围环境之间形成的关联性,它既是一个非常显性的存在,也是我们首先要面对的对象。就物质与精神而言,物质的改变肯定相对容易一些。其实这取决于我们身处的乡村建设的空间。

在这几年的乡村实践中,我首先把工作重点放在了建筑的改造和活化利用,民间手工艺的挖掘整理和展览出版上。在茅贡计划中,我提出了“乡镇建设”的三个实施步骤,即“空间生产”“文化生产”和“产品生产”。其中,“空间生产”的概念,当然不是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1905-1991)那个意义上的空间生产。这里的空间是物理空间。

就我经历的乡村(镇)工作而言,乡镇上有计划经济时代遗留下的废弃空间,农村里又有很多破败的历史建筑,作为物质遗产,这些空间都保存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和文化脉络,都有待于改造和再生利用。当然,空间即权力,但眼下我不愿意从这个层面上去解说。从刚开始做徽州项目的时候,我就把建筑空间的改造作为第一步,扎根农村,第一步是要把自己安顿下来,那就改造一座老房子吧。我们的这种改造,一是自己有了的安身立命之所,可以把理想中的居住美学落到实处;二是在某种程度上,给了村民一个示范,让他们珍惜原本被严重忽视的祖先留下来的宝贵遗产。

我一直认为,历史建筑不完全属于个人,我们每个居住其中的人只是过客,历史建筑更属于它安在的那块土地,属于构成那块土地上的村落历史和文化。这几年建筑师下乡已经成为一股潮流,我手头正在编辑的《碧山》第11和12两辑,正以“建筑师在乡村”为主题,通过建筑这个媒介,探讨建筑师是如何参与到乡村的建设中去,他们的思考和行动,经验和教训,将会在书中得以呈现。

景迈山生活用具 ——竹编板凳 绘|李国胜

景迈山上尚未发现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建,多数现存民居都建于20世纪80年代后。但翁基这个自然村给人的古意盎然的感觉,远超30多年历史。这是如何做到的?

左靖: 为了适应南方潮湿气候,合理利用山地土地,景迈山的布朗族民居建筑都属于干栏式,这是一种古老的人类居住智慧。早期的布朗族干栏式建筑用茅草和竹子搭建,目前已经历四代演变,但仍然延续着干栏式木结构的建造体系。干栏式民居有二层,底层高度较矮,主要用来养家畜、养蜜蜂、堆农具等,还有防潮的功能,更有利于居住在二层的人的健康。二层为日常起居空间,设置有火塘、卧室、掌台。

建筑屋顶出檐深远,适应当地多雨的气候,两侧透空的“山花”利于排烟。经多年改良,精髓未变,甚至竹椽子形成的交叉都演变为辟邪“宝剑”图腾而保留。现代布朗族民居在功用上有不少改变,比如实现了人畜分离;但也有不变,比如留住火塘与神柱。火塘象征兴旺,不能随意熄灭。神柱象征家神,家事要向它“请示”。

根据景迈山文物保护规划的传统民居现状评估,传统民居按建筑风貌保存质量分为F1—F4四个级别。翁基整个村落地处一块坡地上,小巧而精致,仅F1类文物建筑就有49幢,占全村建筑的70%以上。特别难得是,翁基至今尚未有一幢钢混或砖混建筑,传统村落真实性、完整性较好,具有标本型保护的条件。除了民居、缅寺、茶林、古树等等构成的古寨风貌,翁基还有歌舞献祭、信巫敬佛的虔诚民风,以及生产生活、吃穿用度中体现出的地域文化。当然,翁基的魅力更在于以茶为生、以茶为乐、以茶为神,创造出一个茶香氤氲的物质与精神世界。虽然翁基寨传统民居建筑仅有几十年的“寿命”,这与当地的气候条件和建造技艺的水平有关;但布朗族在这片土地上种茶制茶的生产生活方式,及其因此而形成的村落、建筑、茶林和信仰、文化、传统等已传承上千年,这些综合因素造成了“古意盎然”的感觉。

展览的部分翁基数据 左靖 供图

文章《如茶树生长》一文中提到,在景迈山生活的日子里,也常遇到外来的朋友,对你们表达他们的忧虑。原本以为这里是“世外桃源”,没想到Wi-Fi和快递都不缺,有人跑到山下做宣讲,也有人回到山上开微店。姑娘们穿民族服饰,也会在朋友圈发自己的“定妆照”。小伙们组乐队开酒吧,爱唱自己创作的“布朗调”。还有人从山下考察回来,也想在大榕树下搞个“民族歌舞实景演出”。有人问,这样的景迈山是不是很快就“商业化”了,这样的文化还是“真”的吗?您举例回答:也有茶人朋友说,在他走访过的茶山中,景迈山不是最有名的,却是最有活力的。当其他茶山的茶农仍满足于出售原料,景迈山人已经深谙文化的价值,争相讲述自己的故事。这种文化自觉的发生,离不开祖祖辈辈对茶的信仰,而它的持续,则需要更多的动力。“商业”是一种动力。正因为“茶”作为产业的蓬勃,景迈山的年轻人愿意回山。与许多只能等待被动“输入”的空心村不同,景迈山具有“输出”的力量。我的问题是:相对于大多本地人拥抱商业化的态度,有点旅行经验的外来人大多对过度商业化持否定态度。那么目的地商业化的平衡点究竟在哪里?这当中涉及的层面可能不仅仅是本地人和外地人的美学共识吧?我也意识到,其实,不少古镇也是历史上繁荣商业的遗存,比如各茶马古道重镇、徽州古镇等。

左靖: 昨天,英国的历史学家、人类学家艾伦·麦克法兰(Alan Macfarlane)到访景迈山,观看了“今日翁基”展览,当然,作为绅士,他礼貌地称赞了这个展览。这位蜚声世界的学者有本名著《现代世界的诞生》,在书中,他对现代性的本质和特征提出了独到的见解:平衡现代与传统取决于文化根基。比如,虽然日本有着非常现代的表面,但它仍是一个古老的国家,原因在于日本的传统、文化、习俗依然扎根于日本社会。从这个角度,可以解释你说的,不少古镇在历史上有过繁荣的商业,因此具备经济实力建造出富丽的城市与建筑,才有今天我们视为珍宝的文化遗产。

现代化的潮流不可阻挡,商业化也并不可怕,问题在于如何在发展过程中,保留好自己独特的文化,这需要政府、村民和外来者集体的智慧,特别是,决策者的智慧。在去年一次与村民、小学校长和缅寺安章的讨论中,他们表达了对民族文化渐渐远去的担忧,当时我提出了共同编写乡土教材的建议,这可能是像我们这样的人最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我始终认为,乡土教育是我们从事乡村工作的出发点和根本所在,这也是我为什么把“今日翁基”称之为“乡土教材”式的展览的原因。只有民族的传统文化得到很好的传承,让年轻人保有对自己民族历史和文化的记忆,夯实好民族文化的根基,那么,可以审慎地拥抱现代化。

采访布朗族学者、云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苏国文 左靖 供图

本次展览结束后,采集的素材会以一种什么方式留下呢?

左靖: “今日翁基”是一个很小的展览,但我们准备了整整一年。在一年时间里,我们的工作团队数度奔赴景迈山,深入到很多家庭,梳理当下在地的乡土文化,包括建筑、村落、宗教、生产和生活等等。在方法上,多少有点日本“考现学”(Modernology)的意味,而当年今和次郎(1888-1973)也是从乡土民居的调研开始慢慢形成所谓“考现学”的。在不大的展览中,专门有一个建筑和村落单元,透过村落布局、信仰体系、民居的空间状态、家居陈设、结构和材料与文化、风土、经济之间的联系,还原了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轨迹和形态,以及他们与建筑、村落和自然环境的关系。当然,翁基村的制茶工艺、茶林的植物分布也是展陈内容的重点。由于当地居民受教育程度较低,在视听传达上,我们多用绘本、摄影、图说、列表和视频等村民们容易接受的形式。

总之,我对这个展览的定位是,“今日翁基”是地方性知识的一个通俗的视听再现,希望能能成为一本服务村寨的“乡土教材”,从乡土教育出发,以当地居民为主要受众对象。它和我们仍未完成的其他工作一起,从属于景迈山古茶林申遗工作的分支,同时服务于外来游客。

我重点关注的是,在现代化无远弗届的今日,地方性的乡土知识,如何让族里的年轻人与外来访客获得和分享,独有的村落及其文明,如何运用祖先的智慧和今人的觉悟使之永续流传。 也是说,“今日翁基”向我们呈现和提问——今天的翁基人是如何生活的以及未来将如何生活?你看到的展览就陈设在翁基其中一座我们改造的F1建筑中,整个建筑占地150平方米,展厅仅122平方米,目前的功能定位就是展陈空间——翁基小展馆,“今日翁基”属于长期陈列的一个展览。如果以后有更新的可能,我希望能有再参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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