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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书评 | 茎与根:“朵小姐”们的独立女性之路(王芳)

收获  · 公众号  · 文学  · 2024-09-09 22:52

正文

萧耳

作家,资深媒体人,高级记者,浙江工商大学金收获写作中心副主任,特聘教授。曾为《南方周末》《书城》《信息时报》《百花洲》等多家文学期刊、时尚杂志和报纸写专栏,在《收获》《十月》《钟山》《上海文学》《中国作家》《小说月报》等文学刊物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种。出版有长篇小说《林中空地》、《鹊桥仙》、《望海潮》《中产阶级看月亮》《继续向左》;文化随笔《樱花乱》《锦灰堆 美人计》《小酒馆之歌》《女艺术家镜像》《20世纪60年代西方时尚符号》及电影文化随笔《第二性元素》、文化地理随笔《流光记》等。

《望海潮》萧耳著  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上卷《朵小姐》曾刊于2017《收获》第4期

《收获》书评·251

茎与根:“朵小姐”们的独立女性之路

王芳

“朵小姐”是萧耳新作《望海潮》中的女主角。不知道为什么,“朵小姐”的取名让人联想到“花朵”,让人想起冰心的那句名言,大意是明丽的花,人们只惊艳它现时的美丽,而没有人想起它所经历的磨难和艰辛。是的,世人大凡都想欣赏美丽的“花”或者享受成熟的“果”,而冰心恰恰提请人们注意过程,而我以为再往前溯源,还应该关注成长的“根”。这就是为什么当我捧读《望海潮》,看到“朵小姐”之名,就想一探这位“朵小姐”及其姐妹们成长的“茎”与“根”。

小说《望海潮》是由上卷《朵小姐》、下卷《去海边》和番外《蟋蟀记》三部分组成,其中主体部分《朵小姐》曾作为中篇小说刊于2017《收获》第4期,讲述的是出生于浙江三门农村,成长在小镇,后来到省城杭州读了幼师专业,毕业后没有回三门,但也没有老老实实当一名幼儿教师,一个不太安分“八0后”身材娇小的女生“朵小姐”,最终以身体依附方式换来城市中产阶级的人生故事。为什么会有续篇,我想作者萧耳是有意为之的,这就是意在塑造一位中国的平民女性独立成长之路。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说:“朵小姐,那个曾经不被父母重视的,又虚荣心强的,好高骛远的,想过好生活又能力不够的,想挣扎又屈服的,心气很高又伏低做小的,想独立自主又只能以女性身体为武器的,想躺平又不得不站起来的朵小姐,她四十不到的人生”不应该就“停在了看不明未来的中间地带”,到中篇小说中的“里斯本”(葡萄牙首都)为止。一个彼时虽然还在依附富商男人沈伟国,但内心已然萌发出爱情和母爱情感的小女人,一个从摄取到给予情感的微妙心理转变,她的人生应该有继续下去的可能性。因此才有了《去海边》和《蟋蟀记》,“朵小姐”续写的人生是由于莫测的人生现实的撞击,伟国生意失败后意外的失踪和杳无音信,两个非婚孩子嗷嗷待哺的生活现实,让出生三门海边的“朵小姐”个性里的倔强基因在体内复活,最终她完成了一个被人欣赏的“芭比娃娃”到独立创业女性的蜕变。

我认为“朵小姐”是萧耳“女性”系列小说角色塑造中的一位“新”女性,是一次大胆尝试,也是一次突破。不同于之前中长篇小说《中产阶级看月亮》中的“青瓦”,《鹊桥仙》中的“陈易知”和《林中空地》中的“黄莺”,综观这些女性角色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中产阶级”知识分子身份(与作者本人的人生经历有着亲缘关系)。“青瓦”的自命清高和与世隔隔不入,在“陈易知”身上亦有体现,这使得她们总有游离于社会底层之感,不那么能融入真实的生活现实。“黄莺”是以女性启蒙和救世主身份介入了社会的底层现实,但人物身份还是高高在上的,似乎少一点人间烟火气,不过《林中空地》里开始出现平民阶层人物“银桂”,但小说的叙述并未为她充分展开,尽管安排了一个章节,但其中设置的几个关键性的过往及生活剪影,对于人物塑造的丰满感来说总还嫌意犹未尽。在《望海潮》创作中,萧耳事实上共为我们刻画了三位“新”女性,即三位来自浙江三门乡镇的女性各自走向独立自主生活的历程,除了主角“朵小姐”,还包括姐姐何小竹和发小“皇后娘娘”丁路路,她意在展示中国现代平民女性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真实的生存状态,完成她对于平民女性在现代社会走向独立生命之路的一次思考。

如果把“独立自主”作为现代女性必备的两大素质,“独立”包括经济和精神两方面,“经济独立”是指女性能倚靠自己工作收入得以生存,进而能追求自己满意的生活;“精神独立”则意义深远,意指女性持有男女平等和自我独立意识,去除了依附于男性生存和唯男性意志是尊的男权思想。在经济独立基础之上,“自主”是与精神独立相关连的选择权,即女性有意识有能力对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它是女性独立生命历程的开始。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轲从自我认知、权力制约和自我塑造三方面来研究现代人作为一个存在主体是如何形成的,他特别指出权力和知识对生存主体塑造的重要性,尤其从权力关系场域来看待生存主体的被动塑造,为我们揭示了现代个人主体形成受到外在权力塑造这一长久以来被遮蔽的历史真相。由福轲理论来观照萧耳塑造的“朵小姐”们,会让我们对于中国平民女性的现代独立之路道阻且长有更加清醒的认识。

在福轲看来,权力和知识是现代个人主体塑造两大关键性因素。我们知道“知识改变命运”早已是一句广为流传的名言,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对于中国女性来说,它仅适用于女性中的一小部分而绝非大多数。所谓“知识”,包括知识技能的培养、价值观和思辨能力的养成。进入二十世纪80、90年代,西方社会“女性”独立之精神,自主之思想之路已经行走了近百年,但中国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开始,女性追求独立生命的历史才行进了半个多世纪,虽然“知识改变命运”已经成为中国女性改变依附于男性生活的一条现代物质(获得工作实现经济独立)和精神路径(受到教育建立独立意识),但是我们看到1990年中国高考录取率仅为22%,到了1999年全国高考录取率才提高到约56%。《望海潮》中三位女性,如果按比例算是2比1,仅受过高等教育的姐姐“何竹儿”实现了其独立的人生,但中专毕业的主角“朵小姐”和初中毕业的发小“皇后娘娘”所接受的知识教育却并不足以改变她们的自我认知,使她们在清醒的独立认知之下走上独立的人生之路。我们不禁要问,如果知识不能改变命运,大部分中国普通女孩儿依靠什么改变其命运,获得她们向往的所谓好生活(也仅仅是物质财富达标)呢?我们来看《望海潮》中代表中国大多数女性的“朵小姐”和丁路路,相对于屡次为男人施与的爱情所伤,魂不守舍的爱情动物“皇后娘娘”丁路路,“朵小姐”一步步的人生之路显得更有心机,她一心想通过婚姻实现向社会上层攀爬,而她最终以生育的方式通过依附富豪商人男友沈伟国换来了城市中产阶级的人生。“朵小姐”和“皇后娘娘”的人生之路有类同之处,即以有姿色的身体作为交换条件,在被男性欣赏、挑逗、离弃同时也不被尊重的过程中(如“伟国”负气对“朵小姐”实施性凌辱)完成了身体和财富的价值交换,由于物质财产上是依附于男性的,因此在精神上没有安全感而必然会精于算计,不可能产生真正的两情相悦,人格上受到尊重的爱情。“朵小姐”和“皇后娘娘”最终都成为了现代“芭比娃娃”寓意式的存在,她们或许接受了用于生存的现代知识技能教育,但促使她们成长为现代社会女性独立自主的人生价值观和社会分辨能力(自我认知和社会认知)教育并没有完成,相反她们意识中倒存在着中国传统女性的思想观念“流毒”,这些价值观内存使她们身处现代社会,但仍然重复着传统沿袭下来的依附性人生模式。

在“朵小姐”们缺失的现代人生价值观教育背景下,我们发现福轲现代人形成理论中的“权力”因素的威力,在中国由来已久男性权力场域中,男性权力对于平民阶层女性的独立自主之路的束缚是强大的。我们要说“朵小姐”们的现实人生并非她们的错,因为在《望海潮》中,我们惊诧地发现在三门乡镇地区中国传统文化土壤对于进入现代社会社会底层“女性”仍然存在着强大的显性乃至隐性观念影响,塑造着她们的人生观,影响着她们今后的人生选择。小说开篇一群女孩儿看电影《杜十娘》的场景无疑是作者萧耳的有意安排,放映了数十遍的电影《杜十娘》带给“朵小姐”的影响焦点在“百宝箱”,而“百宝箱”也成为财富和女性美好生活的象征,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举动带给乡村姑娘们的更多是对于一箱金银手饰沉没的可惜,对于未来男友赠送自己手饰的期待,姑娘们在义愤李甲忘恩负义的同时早就认同了一个观念,哪怕杜十娘可以用自己挣来的钱为自己的独立赎身,她仍然是要把未来的人生寄托和依附在男人李甲身上。传统戏曲中的“杜十娘”绝不会有,而观看《杜十娘》的当代乡村女孩儿们也不会有女性的独立自主思维,即用“百宝箱”里的财富创造自己独立生活,当代电影中隐含的价值观居然仍在传递女性依附于男性生存的传统意识。作者有意安排“朵小姐”的发小“皇后娘娘”从小接触和接受熏陶的是戏曲文化,而她的母亲“王招娣”戏班子里出来的身份也不是偶然安排的;即使哑巴哥哥——作为乡镇中稍有文化的男性代表,他的喜好也不过是阅读《侠女十三妹》《七侠五义》《再生缘》和张恨水的鸳鸯蝴蝶派小说。凡此种种,作者要营造1990年代中国乡镇文化氛围仍然被传统戏曲所包围,而其结果就是“朵小姐”“皇后娘娘”们的见识“有一半是戏文里教的”,教的内容是“忠孝节义,江湖恩义。公子小姐,郎情妾意”等等,正如作者所说她们“不会想到,既然都能当皇后娘娘,何不干脆自封女王呢?”独立自主的人生价值观教育的缺乏,中国传统靠取悦于男性依附于男性生存意识的占据,正是1990年代中国乡镇女孩们人生价值观的现实。正是这一文化之根导致“朵小姐”们即使接受了现代知识技能的教育和培养,但是现实人生仍然选择做“芭比娃娃”,用身体资本去交换生存资源。即如大学毕业可能拥有了独立自主价值观的姐姐何小竹,也在面临男性权力诱惑时运用了身体去为自己的老公职位晋升作了一次交换,可见盘踞在中国女性意识中以委身获取利益的观念何其绵长且顽固。

但由此我们叹息中国平民女性的现代独立之路道阻且长也杞人忧天了,世界现代进程的潮流势不可挡,福轲提出“自我塑造”是伴随到自我认知的进步而形成的,自我认知一方面来源于现代价值观意识教育,一方面来源于生活现实本身的洗礼,而自我认知主体的个性因素对于女性的现代塑形是不可或缺的内在动因。如果说“朵小姐”上半场的人生是从小“懒”的个性(不愿意通过自己劳动去创造)和传统女性人生价值观(依附于男性生存)塑造的,虽然拥有了物质生活富裕无忧但精神上委曲求全的现代“芭比娃娃”式生活,但并未获得健全的现代人应拥有的独立自主的人格尊严。但现实生活正象三门“海潮”一遍又一遍地冲击和击打,把卷缩在传统观念的现代“朵小姐”们推向生活的浪尖,重新唤起她们内在个性中的倔强、果断和勇敢等人性的美好基因,推动着她们走向独立自主的生活之路。人生是无常的,伟国的突然失踪,趋于稳定的生活顷刻间变得风雨飘摇,前途不定,而已经身为两个孩子母亲的“朵小姐”却因此唤起了“三门”海边人的倔强基因和为母则刚的天性,由此开启了“朵小姐”的后来的人生,如同后记中作者期望的:“三门人的倔强基因在她身体里复苏,她不再依附于任何男人,她成了三门海边民宿的女主人,命运将一个芭比娃娃式的女性推向了创业者的位置”,并且在这过程中还收获了惺惺相惜彼此欣赏和彼此尊重的爱情。而小说中姐姐何竹儿在短暂的迷茫之后也有了新的人生领悟,回归了女性自尊自爱自立的位置。“皇后娘娘”丁路路也从盲目半生的爱情中解脱,回到海边客栈成为自食其力的一名女性。

《望海潮》的书名是有寓义的,同是作为女性,书中走过半生的“朵小姐”或许有你的、我的或者她的影子。我想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要想自我塑造成为一名独立自主的现代女性,改变传统女性依附性的人生价值观,突破社会以男性权力为苑囿的束缚,女性除了知识的汲取、生活本身的历炼,还要有勇气、倔强和坚韧不拔的个性塑造,这样中国女性走向现代独立自主之路才会自我认知的基础之上,成为一条可践行的现实之路。

2024年9月9日

王芳

江西九江人。毕业于浙江大学中文系,文学硕士,现为浙江工商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副教授。教学之余从事现代文学史上“九叶”诗人诗歌及诗论研究。2012年与吴思敬先生合编《“看一支芦苇”——辛笛诗歌研究文集》;2015年以来,相继担任由王圣思老师策划,宁夏黄河电子音像出版社出版发行的“九叶诗韵”系列诗歌配乐朗诵诗选工作,已出版唐祈《失落的笛音》、杜运燮《漂泊的朦胧》、陈敬容《陌生的我》、唐湜《背剑者之歌》及袁可嘉《沉寂的洪钟》系列诗碟,并同时在《现代中文学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诗探索》等刊物上发表相关评论文章。2019年出版第一本诗集《你护送我到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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