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给大家推荐的是谢海盟撰写的作品
《
行云纪
》
▼▼▼
读了《行云纪》,电影《刺客聂隐娘》的拍摄记录。作者谢海盟,朱天心的女儿,尚难独当一面,只好任我称“某某女儿”。先前不知哪一方出的通稿,说《行云纪》于电影而言,是“留下活口的证词之书”,此言非虚。犹记电影三年前上映,节奏利落,细节绵密丰沛,台词极为精简,考验大脑。有了这样一本书,将拍摄过程中种种奇思与抉择一一道来,时隔三年,我又窥见了《聂隐娘》的一点边角。
电影的剧本始于台北,几位编剧坐在星巴克,将短短一篇唐传奇打磨骨骼,栽植血肉,向幽微隐秘处探去,寻找情节间的勾连。带走隐娘的道姑成了嘉诚公主的胞妹,舍去磨镜少年与隐娘的夫妻关系,而选择了更为明亮的亲密与陪伴,田元氏与精精儿亦被设定成同一个人。这些开阔大胆的骨架构建,使得电影褪去唐传奇母体所带的妖异,而成为一个沉静与锋艳并重的武侠故事。全书十六万字,供足了篇幅去写剧本缘起,阿城作为编剧之一,与侯导都是独立的创作者,时常有些石屑飞溅的碰撞,最终还是要听导演的。而朱天文与侯导合作多年,知道编剧要尽量舍弃那个独立的自己,于导演中心制的团队中找准位置。剧本雕琢打磨,星巴克一待三年,三年后,开始拍摄。
他们走过奈良,走过湖北武当山与大九湖,又转去京都和姬路,回到台湾,在九寮溪与栖兰山取景。跨越整个中国来到内蒙,然后是涿州影视城与平遥古城,于中影文化城收到尾声。期间种种,是散文游记,无数细节能与电影对应。这种感觉很奇妙,每一帧空镜都有了名字,拍摄时等风等云,等狭缝中一点幽微光影,如待出嫁的新娘,吉时须得分毫不差。而当时刻到来,大段难熬的时光被某个瞬间割开,找寻画幅平衡,要赶紧拍摄。与匠心无关,是灵光对上灵光,剧组差使不了自然,就只好苦熬那一点风与云的灵性。刺杀是关乎等待的邪术,镜头一转,隐娘站在树上,等云遮光,好从暗影里转场,转场再近身,近身杀人。
传奇与现世隐隐重合,是同种等法。
书中所述,这剧组太能等,收声要收自然声。现代化搞的轰轰烈烈,收声愈加靠运气,万千嘈杂中捕捉一声清丽啁啾,有时开拍前需等飞机云散去。我见综艺节目里,拟音师手持菜刀哐哐剁馅儿,铁罐摇黄豆,做大雨倾盆。真东西一比反倒尴尬,上山下海早起贪黑,落一身汗,我等凡俗观众,不知效果差别几何。
可总归是不一样的,一匹马不会在同一条古道上踏出两种蹄声,看不见的真实亦有力量,可以意会,稍难言传。就像写种田文要连续观看《每日农经》若干期,但读者根本不会在意男主是否科学养猪。算了不讲这个了,难讲。
整个剧组走过那样多的好地方,在谢海盟笔下成为一篇篇短小散文,拍摄在不同的景致与风情中有条不紊的进行。但这毕竟是关于电影的拍摄实录,最有价值的部分还是以一个旁观者角度,叙述了《刺客聂隐娘》的诞生。实不相瞒,太多难以想象的细节了,侯导的严谨、打磨、拍片时种种癖好,全被忠实记录。
比如偷拍。三个宫女,是群众演员,休息时聚在一处聊天,神经舒缓,面容轻松,远比刻意演出的效果好,于是暗暗拍下备用。比如精精儿与隐娘对战,立意立在“两头母狮”。猛兽打架反倒克制,知道齿与爪皆是凶器,顷刻间致人死命。而草食动物间的争端则是血迹斑斑,告饶无用,如巷口泼妇互薅头发。这实在是反直觉的,却又说得通,那一场戏我印象极深,周韵与舒淇,动作利落如冰。都是悬命刀锋的人,刀刃相交划出粗粝吻痕,于是隐娘知道精精儿已不再构成威胁,收刀离去。还有一处使我惊讶,像娱乐圈小说一样,条件允许下,侯导会重拍先前拍过的镜头。这与演员的情绪与体悟有关,拍过那么多场景剧情,演员心中总会起变化,有所感。于是再拍一次或是几次,多方比较,看哪一段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