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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士杰:生而为演,是挑战也是危险

南都周刊  · 公众号  · 社会  · 2017-04-21 12:29

正文


  人  物  


你也许不知道「金士杰」,但你一定知道《绣春刀》里狡诈阴戾的魏忠贤、《我可能不会爱你》里的温情满满的白叔,亦或《暗恋桃花源》里永远的江滨柳。

 文◈燕玉涵 


「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叮——」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演员集体亮相的《如梦之梦》序幕结束。

几分钟后,换下戏服的金士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黑色的夹克里面套了一件同色系薄棉衫,一条深灰色条纹的裤子搭配着一双看起来还不算旧的黑色皮鞋。

「你好」,他主动伸出手来打招呼,这个笑容让他整个面部肌肉都活动了起来,本来圆圆的眼睛也弯成了标志性的月牙形状,眼尾散开几道深深的鱼尾纹,眼睛里汇聚的点点亮光。



摄影_刘浚


前一天晚上接近凌晨时分,《如梦之梦》「下本」演出结束,在舞台上演出了四个小时的金士杰换下戏服走出剧院,与前来看戏的老友一起出去吃夜宵。吃完夜宵回到住处,已是凌晨一点多,因为喝了点酒,他很期待这一晚能睡个好觉。


这一次演出距离他首演这部话剧时已过去了十一年头,但被观众公认是「老戏骨」的他也会在出演《如梦之梦》的日子里难有一夜安眠,「没事的话要睡够七八个小时,」他拿着别人送的一瓶红酒,鬼鬼地一笑说,「今晚应该能睡一个好觉了。」 



🎬 从未青涩过


「我是一个‘眼高’的人」,这么形容自己时,金士杰左手伸出两只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然后移到头顶,来回比划了两次。

他向来都是以世界最顶级的大师为目标。起初想拍电影,他就觉得自己要成为下一个黑泽明了;写东西时,他又觉得自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既然要做,就做最厉害的嘛!」 他故意以一种很戏谑的口吻讲道。

但他并没有开玩笑。

27岁那年,金士杰从屏东农专畜牧科毕业,在农场养了一年半的猪,本着「宁愿出卖体力也不出卖头脑」的想法,去台北找了苦力活儿干,一心想搞从小的志业:说个故事,或者写个故事。




白天他在闷热的仓库里搬货、点货,晚上睡在集体宿舍里。闲暇时,其他人拌嘴、打牌、喝酒,他不理人不管事,白纸摊开埋头写自己的故事。最夸张的时候,舍友出去三个小时回来,他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一下。

大家都觉得他很古怪,而他也习惯了成为别人眼中古怪的人。正是因为他的古怪,朋友邀他同去采访当时台湾唯一一个做舞台剧的团体「基督教艺术团契」。朋友采访时他便坐在一旁,受访的制作人偶尔看到他,就问上一两句话。

后来回到家,他就接到制作人的电话,邀请他演一个小角色——「村民戊」。出演「村民戊」后,导演黄以功很欣赏金士杰的表现,于是便又给了他一个「官员乙」的角色:


顺理成章的,他又在黄以功执导的《严子与妻》中扮演更夫。「那个人是个垂老的人,带着一个锣,每次一出场,就会发出‘哐——哐——’的声音」。他一边比划着敲锣的动作一边说,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他还唱了两句当年为扮演这个角色自创的十六字小调,每一个字都还记得清楚。当时有个朋友在后台看到他,却完全没有认出来他就是舞台上的那个老头儿。

「我一直都是用这里演戏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演完这几部戏,我是很开心的,就觉得,诶,自己做得还不错,毕竟我眼睛在这里嘛!」他比划了一个那个自创的「眼高」的手势。



🎬 眷村气质


金士杰那种与生俱来的表演天赋,或许与他从小的生长环境有微妙的关系。

台湾屏东「空军」眷村的人们来自五湖四海,他们为时势和环境所迫背井离乡聚到了那里,因此普遍都有着那么一点「外省人意识」,内心也始终抹不去那一缕绵绵的乡愁。

金士杰说,小时候的眷村没有谁家是关着门的,都是前窗挨后院,一家出了事,大伙都会去帮忙。小孩子之间就更是如此,大家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如果和本省同学打架,大伙都一起上。

 「每天一到吃午饭的时候就很明显:本省的孩子都是打开饭盒自己默默在那边吃,再一看我们,就这样围在一起,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

金士杰模仿着当年他们吃饭时候的样子,环起手臂假装端着饭盒探头探脑,生动还原了当年眷村孩子们的午饭时光。

在这种氛围的裹挟下,那个地方慢慢形成了一种文化,后来人管这叫做「眷村文化」,而「情」和「义」便是眷村文化的关键字。金士杰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身上也逐渐形成了一种「眷村气质」。




1978年,金士杰从周渝手中接过耕莘实验剧团,担任团长,召集了一众爱好艺术的年轻人,打造了后来的兰陵剧坊。当时大力推动实验剧展的姚一苇教授找了刚从纽约回来的吴静吉教授担任剧团的指导老师。吴静吉给年轻人们上的第一节课叫做「Relax」,即学员们以相互按摩的方式放松熟悉自己的身体。

对于这样的亲密接触,起初很多学员会感到不适应。

眷村的成长环境,似乎无形之间拉近了金士杰与他人之间的距离。就连走在路上看到朋友,他也是会直接冲过去一下跳到人家的背上——这是他打招呼的方式。

「我们那时候经常这样玩儿的,你打我一下,‘啪!’,我再打你一下,‘啪啪!’,这样互相打来打去,」他用手比作枪调皮地指着我,嘴上还不忘配着音,那促狭的样子仿佛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之后有一段时间,剧团的老师休息,便由连一节正统的表演课都没上过的金士杰来给团员们培训。当时金士杰对默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常自己研究揣摩怎样通过生动的肢体动作来形象地表达出剧本中的内容。 「比如今天这节课,我们就学从这里到这里,只学这一部分怎么动,从每一个关节学起,」金士杰弯起小臂,另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手肘,顺着胳膊捋到了手掌,灵活地摆动起手指。

后来,金士杰得到了一笔奖学金去纽约系统地学习默剧,却发现课上教的内容居然跟他自己摸索的那套是一样的。



🎬 突然的自我


眷村这个地方,让他承受了太多,却也赋予了他更多。比如那个提到金士杰,就永远也绕不过去的一个角色:江滨柳。

1986年,金士杰第一次出演《暗恋桃花源》。当时35岁的他,在舞台上扮演了「两个江滨柳」,从意气风发演到风烛残年,时间跨度四十余年。后来《暗恋桃花源》几度重排,云之凡从丁乃竺到萧艾再到林青霞,江滨柳却始终是金士杰。




金士杰对于表演始终都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和熟悉,以至于他曾经的一次次创新经过时间的验证最后都会被归到「本该如此」的行列里。

而《暗恋桃花源》的结尾,则是他将自己的生活与舞台完美溶于一体的天然结晶。那时,当演到云之凡和江滨柳这对年轻时因战乱离散的情侣时隔四十多年再见时,他即兴发挥,颤声说出了那句让人动容的:「之凡,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这些年想过来,金士杰也会觉得,这句话「有点太壮阔了」:


讲到这里,他双唇紧抿,鼻孔略微放大,眼睛紧闭,手掌覆上颧骨,几乎盖住了大半张脸,从上到下慢慢地用力一捋,再睁开眼时,眼眶已经通红。

坐在他身边,能切实地感受到,那一刻,他周身都被某种情绪包围,有一种悲伤要溢出来的感觉。接着他哽咽着很小声地说,「整个人就挂在那里下不去了。」

他停了一下,没有继续讲。那一刻突然很安静 

「当时台词就下不去了,」打破安静,金士杰继续讲道,


「那个大浪慢慢下来,对身体来讲很吃力。全场都没有声音,没有人说好,也没有人鼓掌,世界是安静的。大家都有点哑然,有一种默默的情绪,然后有人小声说,先休息下。」

那场戏后来没有修改就那样上台了。

「我对江滨柳有一种很深的同情」,金士杰说,「这可能与我作为外省第二代的孩子们有关联吧,某一种积压许久的对长辈们的一些情怀,借他来发声。」

金士杰在最后说,「我们自己会有一份永恒的爱不知道该怎么放,有没有好位置放,或者是亏欠的东西等等,也有父母亲永远不能完成的梦。」 



🎬 该杀球就要杀


「诶?你开始用手机了!」

「你居然也会开车了!」

用手机和开车这两件本来稀松平常的事放到金士杰身上却成了「大新闻」。就像到了一个年纪,好像不得不向「世俗」这种东西低头,尽管之前穿旧衣、骑单车、吃剩饭的金士杰始终对其中所隐含的那一套既定规律嗤之以鼻,甚至充满抗拒和敌意。

但是当一只脚踏入这个圆圈里,体会到了婚姻和家庭带来的巨大的幸福感,他还是选择了继续再往里面稍微挪上几步。

几年以前,金士杰还从不担心别人会找不到自己,他说:「因为我有答~录~机~啊!」说答录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几乎是唱出来的,眉毛高高挑起,那窃喜的神情仿佛自己拥有一件很了不起的东西。在他看来,没有即时通讯的生活并不缺少什么:

同样,几年以前,大概也没人想到金士杰会结婚、会用手机、会开车,甚至会因为想早一点到家而开车超速被开了罚单。




2009年,金士杰与太太涂谷萍结婚,两年后,一对龙凤胎出生。如今,这对兄妹已经五岁半了,马上到了要上学的年龄。谈到孩子,金士杰止不住地手舞足蹈起来。他学起自己在孩子婴儿时期将袜子套在手上给他们讲故事的样子,手脚并用地模仿着孩子们的表现。

他的生活有了天伦之乐和烟火气,在表演上也开始让更多的观众所熟悉,在很多的电影作品里,虽然仅仅是客串,但他却在有限的镜头里收放自如,用演技折服了观众,比如《绣春刀》里的狡诈至极的魏忠贤,比如《乘风破浪》里端着老架子的派出所所长。

金士杰把这种合作比喻为「一个有意思的作战系统」:


有些剧本,就像有些球,做得实在是太他妈准了。就感觉扑到这个地方,你再不杀球你就完了。这是一个挑战,也是一个危险。那我必须强调,有的时候我读剧本读到一个地方,这个做球的线条极优美,以至于杀球很好杀,所以那个杀球一旦成功,掌声必须给一片,而不是给一个点。」


▼金士杰在电影《剩者为王》中教科书式的独白表演


金士杰喜欢在演戏的空档跟其他演员交流探讨,并把自己这种行为叫做「不知天高地厚」:「情况方便的话,我蛮不客套,我不把你当外人,因为我们在校园里带学生,在剧团里带团员,我们习惯大家在一条船上,不太习惯‘各自为政’,要好大家就一起好,要对得起这场戏。关系稍微好一点,我都喜欢扮演‘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礼貌为何物’的那个人。

所以,在徐浩峰的《师父》里,他扮演的师父拳拳到肉,把廖凡和黄觉捶得浑身青紫,一个配角的魅力丝毫不亚于年轻的晚辈。

跟金士杰合作过的导演纪蔚然曾对他说:「金宝,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不藏私的人。」 

金士杰的回答则是说:「我会尽我所能,把最好的可能性找出来,提供给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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