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选·美的第
980
篇文章
原文刊登于凤凰周刊。本文转载自凤凰周刊智库(ID:fhzkzh),作者刁大明,编辑漆菲。
“我想,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竞选了。”
2016年11月8日,在唐纳德·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的那个夜晚,80岁的约翰·麦凯恩在人群面前激动不已。“我要说晚安和感谢,最后一次,感谢你们让我成为我认为最幸运的人”。
这位来自亚利桑那的共和党人,略显艰难地赢得了第六个国会参议员任期。如其所料,这也是他最后的华盛顿之旅。当时还笑称“感觉很好”,并搬出105岁的老母亲证明家族的长寿基因,但一年后,麦凯恩却因罹患脑癌而不得不抱病在家、惜别国会山。
2018年8月25日,在其家人对外宣布放弃治疗后的一天,还有4天就迎来82岁生日的麦凯恩离开人世。九年前的这一天,同样传奇的重量级政客特德·肯尼迪也撒手人寰。随后的日子里,当民主党人怀念肯尼迪时,他们也一定会想起麦凯恩这位特立独行的对手。
2018年8月29日,美国亚利桑那州凤凰城,麦凯恩的灵柩停放在亚利桑那州州议会大厦圆形大厅,他的妻子辛迪·麦凯恩将头倚在棺材上,进行沉痛告别。
1982年,刚刚退役的麦凯恩决定在亚利桑那州代表共和党竞选国会众议员。面对着“外来户”与“投机者”的非议,搬到凤凰城才几个月的麦凯恩给出了这样一句耐人寻味的解释,似乎在提醒人们,不要忘记了在这位越战老兵身上发生过什么。
追随着祖父和父亲的军旅足迹,年轻时代的麦凯恩从就读军校到正式参军,再到被派往越南战场,人生的动线似乎毫无悬念。直到1967年10月26日,因驾驶飞机执行任务时被击落,麦凯恩重伤被俘,揭开了剧本之外的“河内岁月”。五年半的战俘生涯,让麦凯恩学会了忍耐。
刚刚被俘一年后,因父亲升任美军在越南战场的总指挥官,麦凯恩获得所谓“有条件”被释放的机会,但他最终拒绝。
1973年3月,麦凯恩被释放回国,这段让他的双臂落下永久性障碍的炼狱经历,现在看来绝不仅仅限于身体上的影响。归来的麦凯恩获得了英雄般的礼遇,当年5月得到了刚刚尝到“水门事件”苦涩的尼克松的接见。各种勋章之后,麦凯恩还等到了一枚“政治勋章”:
1977年他获任海军驻国会参议院的联络官,吹响了人生变道的最前奏
。
1973年3月14日,菲律宾克拉克空军基地,作为战俘的麦凯恩被越南释放回国,一瘸一拐地走下飞机。此前他在越战执行战斗任务时被俘,被拘禁五年半。回国后,多家主流媒体把他打造成了战争英雄。
也是在如此风光的自由时光里,麦凯恩与第一任妻子卡洛尔出现了嫌隙。或是聚少离多、或是模特出身的卡洛尔在车祸后形象大变,让这段1965年起航的婚姻频频触礁。时年43岁的麦凯恩结识了25岁的女教师辛迪·亨斯利之后,卡洛尔接受了现实。有报道称,麦凯恩始终为此愧疚,并与前妻保持着友好联络。甚至在需要全家福亮相时,不但有卡洛尔与麦凯恩的唯一女儿西德尼,还有卡洛尔前次婚姻中的两个儿子为继父站台,大家庭的力量得到了延续。
辛迪·亨斯利的登场,颠覆了麦凯恩之后的人生走向。1981年,麦凯恩的父亲因心脏病突然离世,麦凯恩也于同年退役。对于奉行“国家优先”的麦凯恩而言,坐标点其实是整个美国——祖父出生在密西西比、父亲出生在艾奥瓦,他出生在巴拿马运河区的美军基地。此刻的麦凯恩需要一个全新的落脚点,他追随新婚妻子辛迪回到亚利桑那,也是顺理成章的安排。
初到凤凰城,麦凯恩被安排到辛迪父亲一手创办的家族公司服务。作为全美最大啤酒公司安海斯·布希分销商的公关主管,麦凯恩迅速结交到了亚利桑那州的上层社会,其中也包括之后令麦凯恩卷入腐败丑闻的银行家查尔斯·基廷。自认为获得了工商界的力挺,麦凯恩担任联络官时萌生的政治理想开始延展,很快等来了一个天赐良机。
1982年,在任30年的共和党籍国会众议员约翰·雅克布·罗兹宣布退休,出缺的亚利桑那州国会众议院第一选区成为麦凯恩的囊中之物。当然,亚利桑那选民在接受这位新议员时还需要一些时间,于是有了麦凯恩对于自己“河内岁月”的重点强调。从河内出发,落脚亚利桑那,再远征华盛顿,这张路线图在冥冥之中注定了麦凯恩的特立独行。
身为闯入者,麦凯恩在所代表地区和政党上的抉择都具有很强的偶然性。
之所以代表共和党,或许源于他在凤凰城接触到的工商业精英更熟悉共和党,或说在初次竞选的亚利桑那国会众议院第一选区更容易以共和党胜出。但可以肯定的是,军旅生涯留给麦凯恩的是作为个体为国家服务,而不是在政党政治的框架下服务。或者说,在其他政治人物身上发生的个人政见与地方事务相结合后的政党归属,在麦凯恩这里极度弱化。这大概是麦凯恩在很多议题上可以冲破共和党理念疆界的原因所在。
同样的解释来自亚利桑那州本身。过去三十多年中,面对移民与人口结构的激烈涤荡,以及产业分布与城市化的快速刷新,这个大峡谷州在两党政治中的摇摆逐渐升级,这种红与蓝的撞击却也为麦凯恩的不羁提供了最大空间。甚至,即便是在2016年“特朗普风潮”凌烈的那次选举中,麦凯恩仍可化险为夷,阻挡住党内激进派的挑战。
“你知道吗?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如今出任国会参议院少数党领袖的查克·舒默,在最近一次接受《纽约客》访问时,复述了这样一句耳语。那是2012年国会参议院讨论到关于总统提名批准程序上的冗长发言规则调整时,麦凯恩猝不及防地表达了对舒默的好感。这种先看理念、再看政党的超然,算是他在华盛顿的日常。
以议员身份再次走上国会山,麦凯恩在国会众议院更强调集体行动的大框架下,找回了行伍中的分际,并对时任总统里根表现出极大青睐与支持。但这种刻意的服从还是在一些有悖于国家利益的议题上轰然塌陷:他强烈反对里根政府出兵黎巴嫩的决定,认为此举毫无效果且风险巨大。随后,这位敢言的越战老兵在国会众议员第二任期伊始,就得到进入外交事务委员会的机会。
1986年,麦凯恩与辛迪第二个孩子出生的同年,亚利桑那州政坛巨擘巴里·戈德华特宣布不再谋求国会参议员的连任,麦凯恩成为强有力的接替人选。
“是他将共和党从东部精英组织变成了里根胜选的温床。”这是麦凯恩对他前任的赞许。令人玩味的是,戈德华特也为麦凯恩未来两度冲击白宫提供了“温床”,即便这两位被称为共和党“良心”的政治人物都注定成为了陪跑者。
进入国会参议院后,麦凯恩好似脱离了“大部队”,他必须在华盛顿的密林中单打独斗了。为了继承戈德华特在防务问题上的衣钵,麦凯恩如愿以偿地回到了给他“驴象政治”第一印象的军事委员会:这是海军联络官需要主要打交道的委员会,也是所有军人出身国会议员梦寐已久的“立法车间”。
这种顺风顺水的日子很快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丑闻打断了。1980年代末期美国储贷危机的大背景下,包括麦凯恩在内的五位国会参议员与银行家基廷的微妙关系迅速步入公众视野。经历大约两年的调查后,麦凯恩被参议院伦理委员会认定为“失当判断”,并未因与基廷的政治献金关系而背负更大指摘。
但舆论的压力让他感受到了当年被囚禁时的束缚手脚。
于是他再次选择“救赎”,如同当年对前妻的愧疚一样,转而给自己贴上“改革者”的标签。
参议院的31年间,那些由他亲手推动的立法议程中,为人称道的几乎都是跨党合作的改革倡议。比如,历经8年最终于2002年落地的竞选经费改革法案,是麦凯恩和来自威斯康辛州的民主党人拉斯·费恩戈德的珠联璧合;再如,麦凯恩先后与包括特德·肯尼迪在内的多位民主党人合作推进移民改革议程,努力尝试为所谓“非法移民”提供合法出路;在麦凯恩、舒默等人牵头下,国会参议院组成的跨党“八人组”在2013年还发起过移民改革的立法总攻。
讽刺的是,跨党合作在极化党争的巨浪中却成为一座座沙堡:好不容易建筑起来,倾刻间被拍打得踪影难寻。2010年,联邦最高法院在“公民联盟诉联邦选举委员会”的判决中彻底否定了麦凯恩等人的立法努力;2013年推出的《边境安全、经济机会与移民现代化法案》由于在众议院受阻亦未走出程序的迷宫。
劳而无功的无奈,让“处女座”的麦凯恩越发较真:他逐渐意识到,即便无法推进改革,也能在国会参议院的规则下,利用好手中的关键一票。继而,人们看到了一个在两党看来都颇为纠结的麦凯恩:面对克林顿时,麦凯恩支持1999年空袭塞尔维亚,却坚决反对派出地面部队;面对小布什时,麦凯恩给予“9·11”事件之后反恐战争全面背书,却反对时任防长拉姆斯菲尔德等的增兵计划,并指责小布什政府正犯下美国军事史上的“最严重错误”;面对奥巴马时,麦凯恩放弃了此前支持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立场,转而对民主党政府的气候政策火力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