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是真正被“游”的东西控制着呢
接上一回，这次讲到一个叫“天根”的人。起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要表达探寻宇宙根本法则的意味。但是，他问谁问题呢？一个探寻这样问题的人问问题的对象叫作“无名人”，也就是“无名师”。天根问道，然后问道于无名。如果天根是太极，那么无名应该是无极。
围绕天根的故事，书里展开了一段对话。“天根游于殷阳”，开头区区六个字已经描述了很多情景。天根的况味以及“游于殷阳”的深意。“游”字有一点儿无目的、无节奏的意味。“游”这种状况本身就充满了况味，想想看，谁不是真正被“游”的东西控制着呢？
我曾经跟华大基因的CEO尹烨老师聊天，他是一个生物、天体物理、人类历史、哲学以及佛学的专家。他说，我们都是被自己内在的菌群控制，或者很大程度上，两个人本来没有什么关系，如果不小心接了一个长达几分钟的吻，那么，这两个人的信号菌群已经交换了不少。
这个人身体里面喜欢吃辣椒的菌群，也许就随着这么一口唾液游了过去，那个从来不怎么吃火锅的人，过了几天突然莫名其妙地想，为什么不去吃一吃麻辣火锅呢？他以为那是他的心念一闪，其实是他内在的细菌使然。
它们在你的身体里面欢呼，它们在你的身体里面提要求，你以为你是自己的主人，你只不过是你身体里面菌群的仆人。所以，如何成为自己的主人？反过来看，也可以理解为，谁在成为谁的主人？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值得讨论。
如何在天下有所作为
回到这句话，“天根游于殷阳”，天根就像细菌一样在宇宙之间漂浮。有一次，它游到了一个叫“殷阳”的地方——殷山之阳。中国很多地名都跟阴阳、东西有关。我们大概都知道，山东、山西、河南、河北、湖南、湖北等地名的由来，涉及哪座山、哪个湖。
总之，天根游晃到殷阳这个地方，走到蓼水岸边，正好碰见无名人，便问道：“请问如何治理天下？”——“至蓼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向无名人询问为天下之道，这很有况味。一个无业游民关心的居然不是如何治理一个国家，而是如何平衡一个巨大的复杂系统。基本上，他是站在联合国秘书长的维度思考问题的。天下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我们的身体就是一个天下。你从来没有意识到，当你健康的时候，你的身体是怎么运转的。
有一天，几个“晒娃狂魔”——特别喜欢晒孩子的父母，各自说着自己的孩子如何高级深刻。有一个人说：“我儿子问‘不是要求自己证悟吗？一切要靠自己吗？为什么一个人还要寻找上师呢？’”结果，另外一个家长就说：“我们家孩子问的问题更高级。‘爸爸，请问我明明吃进去的是蔬菜、米饭还有肉肉，是怎么变成粑粑的？”
如果我们知道它是怎么变成的，它就变不成了。大部分时候，你还没有意识到它如何变成的时候，它就变成了。所以，复杂的系统是指，那些你可能根本不知道它是如何运转，而它却以自己的方式在运转的体系。小梁认为，这大概就是天下。用互联网公司的话来说，叫作“生态”。
总之，天根问无名，怎么样才能够“为”天下呢？此处的“为”，可以解释为治理，也可以解释为作为或成为。如何在天下这样一个巨大的系统里面有所作为，或者如何成为一个好的天下？很多人都说，这好像矛盾，是不是只有一个解释？不一定。读中国古书最大的乐趣在于不确定性。
如何让自己成为天下？这问题本身也很有趣。但是，无名的回答比较符合禅宗思想，他说的是：“去、去、一边儿去，你这个粗鄙的人，怎么会问我这些不靠谱的问题呢？我正准备和造物者郊游，如果我不爽的话，我正准备乘着像小鸟一样的气，不受各种宇宙维次的影响，去到乌有之乡。你为什么要问我这种，如何治理天下或者让自己成为天下这种傻问题呢？
对这一段的解读，如果我们从字面上来看，只能看到无名人是一个脾气不太好、有点儿傲慢的小老头。但是，如果我们把这一段这样理解的话，又是另外一番况味：一个人正在进入禅定，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正在照见五蕴皆空的时候，突然你跑过去，问：“哈喽，有人吗？”你想一下，他会是什么反应？他只能说：“去，我刚才正在颅内高潮，正在物我两忘，完全进入禅定的时候，你却来问我一个理性的问题——怎么治理天下？”
无名人后面讲的这一大段话，在我看来，基本上又是一个打坐打到某个阶级的描述。难怪很多人都说，《庄子》本质上是一本修行之书。
能听出一根针落地声的人就是得道之人
什么叫作“乘夫莽眇之鸟”？你可以把这件事情理解为，一个人正在打坐，他正在感受自己体内那股气像一群小鸟在盘旋。
第一次在香港的海边看见鹰的时候，我体会到了那种自在。一只鹰在维多利亚港上空盘旋——阳光照在海水之后，海水受热，升腾出一股自下而上的气，尤其是下午的时候，你是看不见那股气的。但是，当一只鹰把翅膀展开滑翔的时候，你就看到气了。因为它是顺着气走的，它没有动，所以你就看到那股气抟扶摇而上，就是它在顺时针地打转。
如果你把自己胸腔内的感受投射为空气的话，你身体里面升起的那股气正在顺着头顶的百会穴一直垂直往下，打到中道盘旋的时候，一些很精妙的人——修行者就可以感受到这股盘旋之气，这就是“乘夫莽眇之鸟”。
所谓“以出六极之外”，就是当你处在这种一种完全放空的状况下时，你是没有方位感的。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朝南还是朝北，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是朝里还是朝外，你没有感受，好像对一切都很敏感，好像一切又都不存在。
为什么对一切都很敏感呢？晏礼中在采访张至顺老道长的时候，问：“什么是修行得到的人？”老道长说：“如果你在一个房间里面打坐，整个房间漆黑，突然有一根针掉在了地上，你可以听得出这根针是针头还是针尖先掉在地上，知道它掉在哪里了。能做到这件事情的人就是得道的人。”
如果你能够更加敏感的话，你在黑暗中可以站起来走过去，直接把那根针捡起来，这就是极敏感。但是，这种敏感同时又存在一种极混沌的状态，那就是你不知道你在哪里，你甚至不觉得你在自己的身体里。可以说，这种体验本身是超级生物体验。
如果你认为《庄子》是一本文学著作，那么上面这段就是一段文学描述；如果你认为《庄子》是一本修行之书，那么上面这段就是《内证观察笔记》。
我这样解释之后，你就知道无名人说出“去、去、一边儿去”的时候，到底是多么不爽了。正在禅定，爽到飞起的时候，你会怎么样？你一定会说“去”，这已经是很有修养的表现了。
如果你正处在极度精神高潮体验的时候，有人打扰你怎么办
有意思的是，这个天根被骂完以后，是什么状态？对此，庄子没有任何描述，只用了三个字——“又复问”，就说他既不兴奋，也不生气，也不抱歉，什么情绪都没有。又问无名氏：“请问为天下？”——请问怎么才能够搞定天下呢？
读古书的况味就在这里。我们要是看翻译呢，你只看见，“他又问了”。那天，我们和老吴讲到，为什么翻译机已经流行的现代，还要学习外语？因为就是有些东西翻译不出来。比如，什么叫“诗”？诗就是翻译不出来的那部分。诗的况味就在那里面。
那么，什么是英语？就是翻译成中文之后还丢失的那部分。“Can I help you?”应该翻译为“我能帮你什么”还是“你需要什么”？表面翻出来都是一样的意思。实际上，差别是有的。“Can I help you?”是先说我，后说你。你需要什么？是先说你，后说我。同样的意思，这细微的区别就是人和人的区别，是好的产品经理和不好的产品经理的区别。
所以，《庄子》的况味就在于“又复问”，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添加的内容。试想一下，当时，天根眼望远方，点燃了一根烟——“噗”，经过思想斗争，仍然继续问。他不会这样，他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两个高级的人的交流方式。
无名人说：“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在展开地讲这句话之前，我们可以先看一下《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因为这篇基本上是以这一句话而展开的。
如果你正处在极度精神高潮体验的时候，有人过来打扰你，记得最多说“去”。再多，就不必要了。如果你被人拒绝了，最多不露声色地再问一次，就有答案了。高手之间过招，多一字则太多，少一字则太少。
可以说，伏羲氏从来没有陷入物和我、自己和另外一 个自己的区别当中。
你有过精神高潮的验吗？
当时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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