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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居女孩卫生间被困30小时》的文章,让朋友小安的电话又理所应当地消耗了我半小时的生命。小安的老公在海外,她在国内。在一年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她也是实打实的“独居人士”。
从她朋友圈的转发语就能读出不可名状的惶恐,无疑,那些话语充分表达出人类天性中巨大的不安全感,紧张和惶恐吞噬着这个和我一样独居的女性。
美国作家劳伦斯·布洛克写
道
:
“我的人生就像一块浮冰,在大海上四分五裂,各块碎片漂向不同的方向。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重新弥合。
”
毕竟,所谓孤独终老,也只是布洛克所描写的《八百万种死法》之一啊。而我,已经在上海这座城市独居四年了。也有堂皇的酒会,也有酩酊的宴游,也有呼朋唤友推杯换盏,但高朋满座的余欢之后,仍旧是一个人的枯坐。
过去的2020年,坚持着写了一些文字,然而没有一篇可以真正让我满意。写到第四个月的时候,大概是朋友圈泄露出来的情绪有些过于沉郁,朋友格格给我介绍了个心理咨询师。
面对一个陌生人,我鼓足勇气,说了一些能说的话;而不能说的,我在心里反复演练,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那一刻我理解了马修,劳伦斯·布洛克在《
八百万种死法
》里着力书写的那个人生破碎的醉汉(同时也是退役警察和不专业侦探),他用千疮百孔的心关注着没人关注的妓女、不可触摸者、底层人士,冷漠的纽约城里八百万之一的人。但他参加戒酒会时,关于自己的难过,却始终难以启齿。
他说:“嗨,我叫马修,我并没有什么可说。”
过度的敏感或是可笑的自尊,又或是对陌生人的防备和敌意,让我们无时无刻不把自己禁锢起来,一边朝九晚五,一边与世隔绝。
那篇独居女生的文章里面,有一处细节:
“大年初一早上7点,她被智能音箱喊醒,开始呼救。卫生间离入户门不远,果然有人循声围过来。杨琳焦急地说明情况。一个中年女人警惕的声音响起来,‘一个人洗澡为什么锁门?
’
还有一个声音说,
‘
洗澡为什么不带手机?
’
反复回答几遍。杨琳越来越着急,音量随之升高。门外的人问:
‘
你说你被困,怎么声音还这么大?’”
文章下面有人评论:
“最开始听到她求救声隔门问情况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如此冷漠?
”
这一点都不奇怪,在马修的纽约城里,每天的热点话题都是一个陌生人新的死法,没有人会记得前一天版面上的面孔。同样,北京从五环外到CBD的人潮人海,也没有一片浪花会因为另一片浪花曝死沙滩而停下脚步——杨琳的北京,和我的上海,马修的纽约,又会有多大的差别?
无疑,我们生活在陌生人社会里,现代文明裹挟着当代人,像上了发条的铁皮青蛙,跳跃不休。生活的重压,让我们的世界只停留在一臂之长以内,这个区域内除了电脑和手机,别无他物。一臂之外的世界,漆黑一片。
我做了一个简单的测试:问楼层的物管阿姨是否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她摇头;问小区门口的保安大哥,他们说我是“住**1的那个姑娘”。之所以知道我住的房间号,是因为逢年过节我都会送一些水果给他们。
而我和我的邻居们,素来毫无接触。即使住对门,偶尔一起乘坐电梯,相互之间也没有哪怕最泛泛的点头,遑论微笑寒暄。在我居住的同一栋楼里,还有一位相识多年的群友,但我从未去过他家——事实上,即便他邀请,我多半也会手足无措,除了尴尬就是尴尬。
去年2月份,由于乘坐的飞机上出现确诊患者,我被疾控中心要求隔离半月。
全副武装的护士过来给我量了体温,居委会的主任过来探望了一下,特地说了一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可以帮忙代劳。”从此,我所在的公寓就陷入了彻底的虚空。
平时我也是个很宅的人,然而不愿意出门和不能出门,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我突然感到自己无比向往附近小公园的塑胶跑道,和运动鞋踩上去的那种沉甸甸的充实感。
我住的楼层很低,窗户回报我的天空不算多,空气也不算太透彻,每天掰着手指头,直到门外传来一阵大喊:“垃圾!”窸窸窣窣的声音中,我从猫眼看见,有个穿着医用防护服戴着护目镜的人戴着手套,把我那堆“医用垃圾”——其实就是生活垃圾——小心翼翼地拎走。这一刻才意味着,又有一天安全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