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经济学家圈_Lucy
外界对朝鲜的经济常有各种猜想，比如认为朝鲜目前仍然严格地执行着社会主义中的计划经济，而市场经济没有任何生存的空间。实际上并非如此。在当今这个瞬息万变的全球化世界，朝鲜能够存活下来，其自身独特的经济模式也成为了抵抗外界冲击与制裁的重要利器。事实上，朝鲜目前的本质更像是畸形的市场经济。
为什么朝鲜会从一个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国家变成一个畸形的市场经济体呢？
从上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在官方的说法里面，朝鲜一直都将“自给自足”定为国家经济发展的核心原则，严格压制任何市场经济的苗头。但“自给自足”更多层面上，只是一个说法罢了。朝鲜一直靠苏联、中国和其他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的援助才能勉强度日。到了90年代，苏联老大哥的分崩离析给朝鲜的经济一记重创。
朝鲜的农业受到的冲击最为严重。在经济危机之前，普通老百姓一年能领三到五次猪肉（每次一磅），每天能领到最基本的粮食。为了达到“自给自足”，朝鲜的农业大量使用矿物化肥，也建了很多复杂的电子灌溉系统。但朝鲜自身并没有能力供给这些化肥和维持系统运行的石油、机器等等，只有靠苏联来提供这些原材料，“自给自足”只变成了“原则”。这也就是为什么当苏联停止提供化工原材料时，朝鲜农业首当其冲，受到毁灭性打击。恰逢洪水泛滥，天灾人祸一起袭来，就导致了一次大饥荒。
在饥荒的情况下，朝鲜当局仍然要求所有的成年男性每天去工作单位报到，以避免群体性事件的发生。而成年女性们则很少受到政府的管制，可以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就是她们，成了朝鲜市场经济的先驱者。
为了弄点吃的，工人们把工厂里能搬走的东西都搬走了，拿到市场上去卖，或是以物易物。女人们也在家里偷偷卖起了东西。朝鲜各个城市的市中心，俨然变成了一个个见不得天日却又急速发展的商业中心。在朝鲜，大多数的家庭中，女人是家里经济的顶梁柱。中小型企业的大部分所有者和管理者也都是女性。
朝鲜的街头女性
对于控制着国营企业的高级官员来讲，他们会为自己和家人谋私利，把钱财从国家的口袋揣到自己的口袋里。由于朝鲜特色的经济体中，很多女人管理着私有企业，所以“夫妻合伙”的现象屡见不鲜。常常是丈夫掌管着国营资产，把好处给妻子的公司，达到转移财产的目的。在朝鲜上层人士的婚配中，官员的儿子和商人的女儿是最常见的组合。这样的搭配保证了利益的最大化，可以最有效率地把国家的钱往自己的口袋里装。另一方面，也保证了官商阶层的人不会在社会阶梯上地位下滑。
但是朝鲜的法律法规是非常严格的，为什么当局可以纵容这种腐败行为？甚至再退一步讲，拥有私人企业都是犯法的，为什么政府能够容忍这些企业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冒出来？
确实，如果这些法律法规全部被严格遵守并执行了，那么确实是没有市场经济的任何容身之处。但在新世纪到来之时，这些规定全都成了一纸空文。负责执法的基层官员们的处境并不比普通老百姓好到哪里去，同样要为吃喝发愁。所以，在90年代之前闻所未闻的贪污腐败现象，在如今的朝鲜可谓是无孔不入——官员也要吃饭，也要生活。规章制度成为一纸空谈也因为这些规定太不人性化，太严格了。深究起来，谁没犯法？而法，不责众。
在朝鲜，虽然明面上不允许“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每个家庭能合法拥有的自留地只有100平方米，但是在实际操作中，这些规定完全没人理会。住在小城镇和乡下的朝鲜人主要收入来源就是在非法的私有耕地种田。刚开始的时候，人们还只敢在陡峭的山坡上开荒种地，即使条件恶劣，但农民的积极性还是能让亩产量达到公有土地的一两倍之多。当地政府不是不知道这些违法违规的现象，但他们也完全不阻止。人民没饭吃，官员照样没饭吃。大家开荒种点地，给官员行点X。而官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好过。
跨境走私慢慢也增多了，在边境地带成了人们发家致富的主要手段。起初，药用植物和海鲜是比较常规的项目，用来交换日常所需。渐渐地，高额利润也吸引了一些人铤而走险，开始做起了毒品和古董生意。
其他的生意还有很多：私人酒店给外来的商人提供高级住所；私人图书馆能够让人付费阅读在公共图书馆找不到的书……压制不住的市场经济对这个国家造成的影响无远弗届。朝鲜的普通民众偷偷看起了韩国走私来的盗版碟，知道了三八线对面的那个国家不像朝鲜官方宣传的那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而当局也渐渐把这种说法从宣传语中删除了，毕竟老百姓都已经了解了韩国的真实样子，再瞒下去就有点过分了。有点钱的人一样会给孩子请私人家教，教英语、数学、音乐等等，再富一点的就会把孩子送到欧美发达国家留学。
政府对待私营企业的态度一直是暧昧不清的。既在口头上大力批判它们的存在，又在行动中纵容它们的发展。从政治角度考虑，私营企业不能完全被合法化，它们的生存与贡献见不得阳光，不被歌颂，只能偷偷摸摸进行。而在尽可能的情况下，朝鲜政府也会将私营企业套上政府的外衣，从外表上看起来是国有资产。金正恩上台后，对私营企业的容忍度增加了。即使如此，朝鲜的私营企业具体的经营情况也仍然是一个被遮遮掩掩的秘密，外界只能通过估计来判断，私营企业为朝鲜贡献了30–50%的GDP。
政府对私有企业的含混态度给朝鲜的中上阶层人士带来极大的不安全感。2010年，一位俄罗斯外交官曾私下说：“平壤的中产阶级过着比较舒适的生活。他们住着公寓，开着私车，能去高档餐厅用餐。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有可能随时被合法逮捕，随时被合法枪毙。”
金正恩政权对私营企业的感情五味杂陈：一方面国家经济要发展，要维持政权的稳定需要钱，而私营企业是驱动发展的最大引擎。在国际社会普遍对朝鲜进行经济制裁，中国对朝鲜的态度也不温不火的情况下，朝鲜要多靠自己。而另一方面，私营企业的逐渐成长，带来的是政治上的不稳定因素。通过这些企业，民众得以接触到外来商品，以及随之而来的来自外部世界的讯息。朝鲜这个社会主义国家，也因为私营企业的出现而形成较大的收入不平等，并初见“阶层固化”的端倪。朝鲜的中型城市家庭月收入约为20到50美元，而富人则可以在日常生活中豪掷千金。
所以我们看到了朝鲜现在这种畸形的经济状态：下面的人纷纷使出浑身解数，玩市场经济那一套来挣钱糊口，但最高层的领导随时随地准备管制。这像是朝鲜在和自己玩的一个疯狂游戏，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