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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时间倒流,能改变的事情也没有想象中的多”

凤凰网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24-10-28 08:30

正文


每当父母婚姻破碎的的悲剧上演,孩子最无能为力,可ta们却祈祷着能时光倒流阻止一切。可是时光倒流真的有用吗?真的可以改变事情的结局吗?

在韩国作家赵艺恩的小说中,生活的阴暗隐秘面与女性的生存困境,总是被赤裸地暴露出来。 下文节选自她的短篇小说《刀,重叠的刀》。一个孩子想要通过时光倒流挽救母亲的生命,而另一个女人也正在通过时光倒流来挽救恋人的生命,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就算时间倒流,能改变的事情也没有想象中的多”?

下文摘选自《爱,鸡尾酒与生化危机 》经出版社授权推送。 小标题为编者所拟。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01

绿色的酒瓶,是父亲身体的一部分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故事。
你会在电影里看过,在书里、电视剧里看过,在新闻播报时间,抑或揭露社会问题的节目、常见的犯罪纪录片里,也会听主持人用厚重低沉的声音介绍过这样的故事。这个故事就是这么俗套,它发生在世界各个角落,任何人都可能经历,或是听说过。它足够骇人听闻,也常常令人唏嘘不已、如鲠在喉。
手里的塑料袋掉落在地,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父亲杀了母亲。
父亲一脸浑噩恍惚的表情,右手里是不停向下滴着鲜血的水果刀,左手仍握着一个绿色酒瓶。他 的手里就该是握着酒瓶的。自打我有记忆以来,他便是一个酒瓶不离手的人了。小时候,我甚至一度把绿色的酒瓶当成是父亲身体的一部分。半倚在父亲手中的透明绿色酒瓶,看上去是那么的和谐。可水果刀,那把沾满鲜血的水果刀,却不该出现在他手中。父亲的视线慢慢转向我,散开的瞳孔黯然无神
“你怎么才回来?过来给我削个苹果。臭婆娘,连个苹果都削不好。”
父亲将水果刀递给我。这时我才看到滚落在一旁的、丑陋地裸露出半边果肉的苹果。我握着父亲递来的水果刀,心中倏地一动——难道它只能用来削苹果吗?

我扭过头,看着躺在地板上的母亲,母亲的身体扭曲成一种奇怪的姿势,脑袋垮垮地耷拉在地板上,周围是一摊黑红色的血。母亲之前也曾几次扭曲地倒在地上。是几次吗?不,是无数次,是我没撞见过的更多次。她扭曲倒地的原因,十之八九都是我父亲,剩下的一二则是她自己。

冥冥中,我想过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父亲总归会杀了母亲。而我,也总归会杀了他。只不过我每 次都不忍心那样做罢了。然而,父亲递来了水果刀。这把他用来杀害母亲的水果刀彻底杀死了我对他的 “不忍心”。

于是,如父亲对母亲所做的那般,我也同样割断了父亲的喉咙。这一点都不公平。与他之前施加在我们身上的暴力相比,这点程度离公平差远了。不过人生本就是不公平的,不是吗?我静静地看着瘫在母亲身边的父亲。直到今天,这一切终究在我眼前演变为现实。我手中的水果刀上不仅仅有母亲的血,也掺上了父亲的。我们是一家人。也对,我们是一家人啊。如今只要再沾上我的血,我们便可以一起生活在水果刀里。
不,我不想这样做。
我可不想连死后都沾着他的血。因此我换了一把刀,一把比水果刀大得多的厨刀。它一定比水果刀好用,可以一下子切断任何东西。想到这里,我突然有点愧疚。我不该让母亲与父亲生活在同一把水果刀里。母亲死了,但她还得和父亲一同生活在杀害自己的凶器里。我好后悔,我本可以让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刀里。对不起了,母亲。
我弯腰捡起先前掉落在地的塑料袋,里面装着 母亲想吃的寿司。我取出她最爱的三文鱼寿司和熟虾寿司,放在她面前。还好,母亲的眼睛是闭着的,如果睁着,我该如何面对?我挑了一个她不爱吃的章鱼寿司放进嘴里。如此美味,母亲为何不爱吃呢?我一边嚼着寿司,一边想——
若是我早点到家,会有什么改变吗?
若是我没有去买寿司,会有什么改变吗?若是昨天把苹果都吃光,会有什么改变吗?
若是我将家里所有水果刀都扔了,结局会不一样吗?
母亲是不是不会死,而我也不需要杀了父亲呢?
经过缜密的思考,我得出事实永远无法改变的结论。即便没有那颗苹果,父亲总有一天也会随便找个借口杀了母亲。而我也一样,即便不是在今天,我最终也会杀了父亲。这不是时机或动机的问题,这件事注定会发生,只不过恰好发生在了今天。我细细咽下口中的章鱼寿司,直至所有留恋都消失。随后,我轻快地举起刀,刺进自己的喉咙。
意识开始一点点消散,就在这时,一个不该出现的想法却浮现在脑海:

“如果情况稍有改变,至少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吧……如果可以,希望那个人是母亲……”


02

“他”,一直都在安静地跟踪我

这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从外地考入首尔的大学,在学校附近独居的女大学生成为罪犯的目标——别说是寻常了,它甚至已经成为一种常态。毕竟任何罪犯都不会对一个在自家走读的健壮男学生图谋不轨。
我已经被连续骚扰好几个月了。
那个跟踪狂并没有威胁到我的生命,但他一直都在某个地方注视着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 视线。从学校回家,外出兼职,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所有瞬间,我都能感受到他的视线。
深夜归家时,我还能听到他尾随在后的脚步声。我加快步伐,他也会慢半拍地加快;我放缓步伐,他又会慢半拍地放缓。如果我害怕地跑起来,他的脚步声便会诡异地戛然而止。随后,背后会传来他渐渐远去和消泯的声音。听着似哭又似笑,既像哈哈的笑声,又像悲伤的呜咽声,抑或两者皆有。我想他应该是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吧。
他有时还会潜入我家。起初我并没有发现,但后来可疑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每次外出回来,家里的东西都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有时是被动过的床铺,有时是原来明明堆在水池里却被洗净并摆好的碗筷,有时是从第二层抽屉跑到第三层的笔记本……总之都是一些琐碎得不能再琐碎的变化。但家里从没少过东西,就连令一般跟踪狂痴迷的内衣也一件都没少。
我无法告诉远在家乡的父母,这样他们只会让我放弃学业。我曾和身边的朋友们提起过,但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我的错觉,还会云淡风轻地责怪我太敏感。他们说只是碰巧有个人走在我身后而 已,还说我突然跑起来反而会吓到对方。
我也去警察局报过案,可我并没有受到什么具体的伤害,警察无法采取任何措施。所有人都认为是我过度敏感,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女人。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没错,我当时真的有点过分敏感,也确实是歇斯底里了,可这都要归咎于那个该死的跟踪狂!
我原是一个耳根很软、随波逐流的人。老实说,这样的性格对我的生活一点帮助都没有。反正只要周围有人责怪我,我就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太敏感了。明明心里很想把这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的脑袋给揪下来,可我并没有这样的勇气。我只能压抑自己,眼睁睁看着压力在心里化脓。每次走夜路时,我都只能在不知是谁的脚步声和视线中颤抖。即便如此,第二天也一样不会有人相信我。对我来说,他们的漠然也成了一件恐怖的事。
我也曾尝试努力摆脱这种情况,只是后来放弃了。为了甩掉他,我搬了几次家,然而并没有起到作用,他每次都能找到我,继续他那安静的骚扰。
也有人劝我一笑而过,毕竟他从没有伤害过我。我真的快疯掉了。只是还没有动手罢了,他随 时都可以伤害我。无时无刻不锁在我身上的视线,隐隐中感受到的威胁,以及他人视我为精神病患者的眼神,让我渐渐失去了分辨能力。对的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他们;跟踪狂可能真的存在,一切也可能只是我的被害妄想。我真的困惑了。我身心俱疲,甚至动了和父母坦白一切、卷铺盖走人的念头。而我后来之所以能坚持下去,没有回老家,是因为遇到了“他”。

如果,当初我直接回老家,没有遇见他,这一切会不会改变呢?


03

“你想让时间倒流吗?”

厨刀刺穿喉咙,鲜血喷涌而出。意识开始一点点模糊,画面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一直以来,我只把将死之人的走马灯当作传闻,现在我看到了。可它到底是来自早已遗忘的过往,还是对来生的希 冀,我也分不清了。画面中的我度过了一段幸福的童年生活。家境还算殷实,父亲手里的酒瓶也消失不见了。母亲看着蹒跚学步的我,开心地拍着手。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像手摇胶片般一片片迅速掠过。随之袭来的,是记忆中的地狱。
父亲家族公司的衰败和倒闭拉开了所有不幸的序幕。他借酒消愁,很快便上了瘾。年幼的我又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母亲只得重新出去工作。可家里依旧入不敷出。从那时起,父亲一没钱喝酒就会对母亲拳脚相加。是从哪天开始的?我也成了他发泄怒气的对象。有时候,母亲会因气不过而反抗父亲,然后我也会一同被赶出家门。
每次被赶出去,母亲只是牵着我在家附近转悠。我们一起走在寒冷的街头,她总会在我嘴里塞一颗糖。母亲不停地和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描绘过去的幸福生活,她与父亲是如何相识相恋,又是怎么有了我,等等。每当母亲说这些时,我都觉得她好像想永远驻留在过去。这种时候,感到害怕的我常常偏执地提出一个让她回到现实的问题:
“那爸爸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
母亲只是呢喃着“很快就能好起来”这句话。大概,情况不会有任何好转,而她或许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的“很快就能好起来”愈来愈少见。父亲基本不再归家,但他专挑我上学时回去欺负独自在家的母亲。这一点在我上了高中,个头长到和他不相上下后表现得尤为明显。他越发卑鄙了。
母亲的“很快就能好起来”终于变成了“一切都是我的命”。母亲失去了表情,也不太爱开口。最大的变化,便是她开始慢慢疏远我。记不得是从哪天开始了,母亲不再和我说话,甚至不愿面对我。她或许是把对父亲的憎恶转嫁到我身上了吧。这一切都是父亲的错,是他,夺去了母亲的表情,使母亲疏远我。我对父亲的憎恶日渐深沉。
倏地,脑袋里浮现出一个想法:这一切是否早在母亲的意料之中?其实这都是我们的命,父亲的命运是杀了母亲,而我的命运是杀了父亲后再了结自己。我心里甚至有一丝畅快,这令人厌恶的人生终于要结束了。唯一让我感到惋惜的是今天的寿司,母亲一改往常对我不理不睬的态度,和我说她想吃 寿司。我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去买寿司,斟酌良久后才买了一份什锦寿司。可母亲却没能尝到它,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没看到母亲露出我期待已久的笑容,吃着我买的寿司。唯有这件事,我心有不甘。
意识在慢慢消散,有个声音传了过来:

“你想让时间倒流吗?”


04

他本来不会死在跟踪狂的刀下

我与他相识在普通的一天。我仍然走在那条巷道里,也仍然在同样的脚步声中颤抖着。稍微走慢些,会不会让跟踪狂抓住?跑起来的话,身后的脚步声会像平常一样戛然而止吗?或是说,今天是他动手的日子,他会扑上来捂住我的嘴巴?这些都是平时走在回家路上会出现的惯性想法。结果,在我决定数到三就跑时,对面走来一个男人,突然向我打招呼。是我不认识的人。
“咦,世英?好久不见啊!这么晚了,你一个 人回家?要不我送你吧,顺便叙叙旧。”
男人自说自话,完全不给我回话的机会。他很自然地站到我身边,抬起手放在我的头顶上:“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长高。”
他趁作势量身高的时候低语, “你看起来好像很害怕。我刚刚注意到,你后 面一直有个可疑的男人跟着你。配合一下。”
我有些慌乱:“是呢!真的好久没看到你了,灿浩。”接下来的一段路,他便陪我一起走着。我们一直都在故作欣喜地聊着并不存在的过往回忆。许久之后,身后的脚步声不知在哪个瞬间消失了。被我叫作“灿浩”的男人偷偷瞥了眼身后,慢慢松下一口气。
“他好像走了。” “谢谢你,我刚刚真的很害怕……要不我请你 喝茶吧。”
“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的,那我就不拒绝了。”他的笑容有点羞涩。
我不是世英,那个男人也不叫灿浩,即便如此,我们依然约好第二天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其实灿浩的装熟策略对跟踪狂可能并没有意义。在他叫出“世英”的那一刻,跟踪狂就已经知道我们并不熟识。跟踪狂曾闯入我家,又怎会不知道我的名字?不过他毕竟是我受到骚扰之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帮助我的人。在谁都不相信我的时候,唯有他试图解救我。这一点足以成为我喜欢他的理由了。
我们在约定场所见了面。出门前,我甚至还一反常态地给自己涂了指甲油。我想让自己看起来干练一点,哪怕只是在一个小细节上。男人已经到了,正在等我。深绿色的针织衫和他很配,他好像知道自己适合穿什么风格的衣服。
我们对上彼此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开始聊了起来。男人并不叫灿浩,他叫灿硕。他笑着说我至少蒙对了一个字,他的笑容让我的心脏怦怦直跳。我也告诉他,我不叫世英,而叫英熙。他很开心,因为他也猜对了一个字。我的心跳得更快了。临近分别,我将跟踪狂的事告诉了灿硕。我知
道他可能会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或许还会害怕地逃跑,但我依然决定大胆一次。我可以自信地说,这是我短暂人生中最紧张也最勇敢的一刻。我就如昨 天的灿硕一样,嘴巴机关枪似的说个不停。
我告诉他,昨天并不是第一次,其实我每天都在恐惧中颤抖着回家。身边的人都不相信我,我很混乱,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然而昨天你的出现,帮助了我,证明了跟踪狂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我现在不混乱了,你就是我的证人和救星。哎呀,你也别抱有多大的负担,这只是一个比喻而已。我告诉他,我喜欢他。
我突然的倾诉与最后的表白似乎让灿硕有点手足无措,但他并没有立刻拒绝我,而是提出了一个提议。我们兼职结束的时间相近,他又住在我家附近(对了,灿硕念的大学就在我大学的隔壁,他住宿舍),于是他提议每天和我一起走那条有跟踪狂尾随的“暗黑巷道”。我们可以在路上聊聊天,了解彼此,之后再考虑交往的事情。他的提议如同拥有将那条恐怖的巷道变成心动场所的魔力,让我的心跳再次加速,我又怎么可能拒绝?
现在想来,就算再次回到那时候,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在见到灿硕的那一瞬间,在他称呼我为世英的那一刻,我便只能在手足无措中坠入爱情。所以,我怨恨过去的自己,怨恨当时犹豫不决、 没能下定决心回老家的自己。
如果我回了老家;如果他没有见到害怕的我;如果他没有帮助我;如果我们没有相约咖啡馆见面;如果我没有和他表白;如果他听到表白后没有提出任何提议;如果他没有每天夜里都陪我走过漆黑的巷道;那么……

他也不会死在跟踪狂的刀下了。


05

“现在只剩两次机会了, 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剪刀石头布都是三局两胜,所以我也给你三次机会。你可以回到过去,也可以改变那些让你后悔的选择。结果会怎样,谁都不能保证。也许,你能改变一切,但也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选择权在你手上。你想让时间倒流吗?”
我点了点头,那把厨刀依旧插在脖子上。
下一刻,刀消失了。眼前的画面从遍地鲜血的 家中变成学校里嘈杂的教室。我拿起手机确认日期,母亲死亡的前一天。刚才那都是一场梦吗?不可能。从母亲体内流出的血是那么的真实。我是真的回到了过去。同学们正在讨论下课后去吃什么,而我知道他们最后的决定——部队火锅。
“天气这么冷,去吃部队锅吧。喂,金世浩。你也去的吧?”
“我就不去了,你们自己去吃吧。”
下课铃一响,我便拿起包冲了出去。我径直去了离家最近的商业街里的一家寿司店,将母亲爱吃的熟虾寿司与三文鱼寿司各打包了一份。我焦急地走在回家路上,好想快点见到母亲,不知她看到寿司后会是什么表情?其实我隐约知道,我能改变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即便如此,我也希望多少能改变一点。
一如往常,母亲木然地看着电视。看着母亲鲜活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有点难以置信,双腿倏地一软。尽管我回去得比平常要早一些,但母亲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瘫坐在玄关的我,一句话也没有。没事的,我艰难地挪动颤颤巍巍的腿。
“那个,我买了寿司。呃,因为小时候……我 不是说要给你买你爱吃的熟虾寿司和三文鱼寿司吗?你还记得吗?”
“……啊。”
母亲接过寿司盒,茫然地看着它。瘦小的肩膀似乎在轻微地颤抖。她低着头,我读不到她的表情。我想知道她的表情,但又不敢去确认。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母亲的脸上没有出现我想见到的笑容。因为在我示意她赶快尝尝后,她将寿司盒扔在了地上。然后,她开始拽着自己的头发呜咽起来,哭声回荡在狭窄的客厅里。我将散落在地的寿司装回盒子,放在垃圾桶盖子上,清理好地板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母亲的哭声时响时弱,渐渐变成低声啜泣,最后终于平息下来。我背靠房门,坐在地板上,听着母亲哭泣。我一直听着,突然觉得母亲的哭声像是一首歌。像当年被父亲赶出家门,母亲牵着我走在夜晚的街头,抬头看着星空时唱起的《一闪一闪亮晶晶》。
果然。就算时间倒流,能改变的事情也没有想象中的多。
睁开眼,不知不觉已到凌晨。兴许是睡觉的姿势不太对,醒来后发现自己双腿发麻,脖子也阵阵酸痛。我有点口渴,起身去厨房喝水。母亲好像在主卧睡着了。我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昨天傍晚被我放在垃圾桶上的寿司盒。散掉的寿司被干干净净地收在盒子里,放在了餐桌上。两个寿司盒也只剩下一个。
我本以为是父亲回来了,肚子空空的他在厨房寻找食物时发现了看起来并无异样的寿司。然而找遍整个狭窄的屋子,都没发现父亲。如果是父亲回来又走了,我不可能毫不知情,因为他在走之前势必会闹出一番动静。透过大敞着的主卧门,我看到了侧睡在地板上的母亲佝偻的背。旁边的地板上放着另一个寿司盒,里面空空如也,载着凌晨微弱的光,渗进我的心里。
真的好久没能像现在这样开心地入睡了。就算下次醒来睁开眼睛,迎接我的是沾满鲜血的水果刀,我也能心甘情愿地让它刺穿喉咙。
万幸的是,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出现在眼前的是我房间里发黄的天花板。母亲正在打扫客 厅。记忆中的今天,母亲这个时候应该在阳台洗衣服——不一样了,心里痒痒的,是希望在发芽。今天,我哪里都不会去。不管母亲想要吃什么,我都不会出门。我会拦着父亲,不让他进屋。我要把家里所有的水果刀都扔了。也许,母亲今天可以不用死。对,我绝不会让她死。
令我吃惊的是,“今天”平静地过去了,什么事都没发生。兴许是知道我在家,父亲一天都没露面。顺利结束的“今天”甚至让我有一种空幻的感觉。悲剧竟是如此轻易就能避免的吗?然而,在度过了一周如“今天”一样安静的日子后,我就对自己懈怠的想法后悔了。
在我前往学校递交休学申请的那一小段时间里,独自外出买菜的母亲在菜市场中心死在了父亲的刀下。据目击者说,父亲在街上拿着水果刀威胁母亲,吼叫着找她要钱。当时母亲身上最多也只有一万五千韩元,就是那点钱,她也不想给父亲。她在挣扎时,把装鱼的塑料袋甩在了父亲的脸上。
父亲完全丧失了理性,自己明明用更过分的东西殴打过我们,可仅仅因为一个装鱼的袋子,他便暴跳如雷,胡乱挥舞起水果刀。水果刀精准划过母亲的喉咙,流淌的鲜血把菜市场的地面染成殷红色。
这一次,我那狠毒的父亲不仅伤害了母亲,还捅了几个试图帮助母亲的路人。他恶狠狠地说着脏话,怒斥路人看自己的笑话。他说自己往年也是做过大老板的,都是这个社会太恶心,所以这个要命的婆娘才敢无视他,明明不如他还敢打他的脸,他妈的,真令人作呕。一个卖鱼的老爷爷死在了他的愤怒之下。老爷爷看着鲜血直流的母亲,想为她做点急救措施,结果背上被父亲捅了一刀。彼时父亲手上的水果刀正是我“那天”扔进小区垃圾桶里的。也许无论怎么兜兜转转,有主之物终归都会回到主人手里吧。警察在很久之后才到达现场,逮捕了父亲。而在那之前,父亲一直都在如癫似狂地破口大骂,骂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社会的责任,毁掉自己人生的社会才是真正的凶手,这个婆娘也是毁掉他的罪魁祸首之一,所以她也犯了罪。他骂警察是不是都聋了,他不过是杀了一个杀人犯,他又有什么错。父亲就是这样。
我是在学校收到的消息。上课途中,助教突然急匆匆地来找我。同学们议论纷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面对他们和气而客套的担心,我也一样给出了温柔且轻松的回复,“没事,没什么。我先走了。对不起,教授。”只有传达消息的助教满脸讶然地看着我。
神态自若地和助教道别后,我离开了教室。走在路上,我心情异常平静,脑袋似乎也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更清楚自己现在该去做什么。我先是若无其事地走回家,冷静地收起厨刀带在身上,随后便赶到警察局。
“我是他儿子,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沉着地说完这句话后,我就把刀刺进了低着头的父亲的喉咙。
父亲的血溅在我脸上。许久未遇到这样的案子,警察忙得不可开交,完全没能预料我的行为。而现在,他们得更忙了。不想变得更忙的他们及时阻止了我的自残,给我戴上了手铐。
之后的事情,我不太记得了。我成了“明星”,不管去哪儿都有记者追,他们还给我冠上了弑亲杀人犯的称号,不 过随便他们怎么说,我一点都不在意。我实在懒得说话,所以一个字都没吐露。一群不了解事情真相的人剖析着我家的事情,对我宣布了判决结果,我没有做出丝毫反抗。只是一有机会,我就会尝试自杀。最终,我在经历一连串如梦般恍惚的日子后,被关进了某个监狱。入狱第一天夜里,我便毫无留恋地上吊了。耳边似乎传来母亲哼唱的《一闪一闪亮晶晶》,也可能只是听起来像那首歌的呜咽声。解脱感席卷我的全身,紧紧包裹着我的脖子。视野彻底变暗后,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现在只剩两次机会了,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06

我绝对,绝对不会让灿硕走进那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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