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电影《大鱼海棠》宣传海报
我问父亲，“为什我每次养的鱼都会死呢？”
父亲摸着我的额头说，“因为每条鱼都想做一条会飞的鱼。”
一个人，十一二岁，我想念母亲，想念姐姐，想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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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931个作品
作者：小刀
原标题：《做一条会飞的鱼》
“这将是一个难熬的暑假！”我跟在姐姐丽子身后，回头悄悄地望着自家的院子，三间破旧的瓦房和一间由木板搭建的灶房。酷暑六月，今年菜园里的杂草已经半米多深，这多半是因为父母亲没有在家的缘故，二十岁刚出头的哥哥亮子也在外地打工。
姐姐把院子里勉强算得上值钱的东西都拿进屋去，哪怕一个破瓦罐片儿和一把没毛儿的扫帚都不放过，她重重地锁上了大门。上小学三年级的我跟在身后，心里想着“其实大门锁不锁都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那个破木板的大门，一眼就可以望见我家不堪的光景。
二〇〇六年的暑假，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要到姥姥家去住，没有人和我说为什么。只记得离开的前一晚，母亲从武汉打来电话对我说，“你要到姥姥家多听话，姥爷种的有一片桃林，还养了一大池塘鱼，你去了要多听话，多干活。”零几年的农村大都安装不起座机电话，我和姐姐小心翼翼地拿着邻居家的电话，相互挤着要听话筒里母亲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微弱而渺小。
座机接电话本来是不要钱的，邻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婆婆，絮絮叨叨又多事，硬是每次向我和姐姐要五毛钱，农村人真是穷怕了吧！显然，我和姐姐每次提起那五毛钱也要犹豫半天，丽子捏着花步罩衣的一角，从里面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五毛钱递给那个老婆婆，她还一脸“下次别再让你妈打电话来我家了！”的神情。我们深知，那张纸票的五毛钱是七十多岁的奶奶在河边捡垃圾所换来的。
我们家自行车都没有，所以姐姐担忧我家会被贼惦记是多余的，贼恐怕也会绕道走的，如果真有倒霉透顶的小偷来我家也会痛哭流涕地离开吧。
说实话，“穷”从小就在我们兄妹三人的心灵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时不时会提醒我们到了别人家一定要听话懂事。可是，那种从小就在骨子里生根发芽的自卑感，就仿佛《平凡的世界》里的人物，和长大后的孙少平执意要给父亲孙玉厚在村里打一孔漂漂亮亮的窑洞一样，不管多少年，都是抹不去的沉重，仿佛一种阴影，但它又促使我们努力地前进。
姐姐拿着一个盛满衣物的塑料袋，我真的不想整个暑假都在姥姥家过。我们沿着土路，道路两旁很少有人经过，弯弯曲曲地绕过羊肠小道，每次母亲带我去姥姥家时，总会给我讲起这条路上多么可怕，经常出没半路抢劫的，尤其等到玉米杆儿长过头顶时，抢小孩儿、挖肾的和丧心病狂的人也会出现。
我瞥了一眼已经没过我头顶的玉米杆儿，那一刻我无比讨厌玉米这种农作物，还好，姐姐比我高了一头，她梳了一头乌黑油亮的马尾，心里似乎盈满了心事。
“姐，妈什么时候回来？”
路上只听见风嗖嗖地从耳旁刮过，放眼望去都是一米多深的玉米，只有很少的人家才种了大豆，炎热的天气加上尘土飞扬，母亲给我们姐妹二人做的布凉鞋都布满了一块块的泥斑，我的脚疼痛起来，赖在原地不想走。
“走吧，姥姥家有一片桃林，现在正是成熟的季节，你想一想，每天都可以坐在桃树低下吃桃子多好，还有鱼，你不是最喜欢鱼吗？”姐姐拉着我往前走，我们步行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到达姥家。
鱼，我从小就喜欢鱼。父亲每次从北地干活回家时，都要在浅浅的芦苇坑里给我捉回来几条活蹦乱跳的小草鱼，我用一个塑料瓶子盛满了清水，它们会在水里欢腾地跃起，嘴尖碰到我清早给它们采摘回来的青草叶子。可是，每次就像一个定律一样，父亲给我带回来的小鱼没几日就死掉了。它们翻着鱼肚白飘浮在水面，我问父亲，“为什我每次养的鱼都会死呢？”
父亲摸着我的额头说，“因为每条鱼都想做一条会飞的鱼。”
姐姐已经拉着我穿过了一块块玉米地，如果没有这次徒步走亲戚，我还没有发现每家每户的田地竟如此差别之大，勤劳人家的土地肥沃，玉米叶子绿的油亮，拔节尤其的高；偷懒人家的土地贫瘠，玉米叶子病怏怏的，像垂头丧气的一个老人。我们偶尔才会碰见同村几个熟悉的邻居问候去哪里，姐姐笑盈盈地说，“我们去姥姥家”。
我和姐姐穿得衣服一模一样，那是母亲前两年上集市买的布料拜托村里的裁缝给我们做的，很明显，我们穿的已经有点不合身了，母亲总爱说我们长得太快了！
“姐，你说鱼会飞吗？”我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
丽子急匆匆地想赶路，她只不过比我年长了三四岁而已，自然也十分害怕这条路上会出没不干净的人。“不会吧，我所知道的鱼都不会飞。”
“可是爸说，每条鱼都想做一条会飞的鱼。”
“鱼离不开水，就像我们离不开空气、水、食物等等。”
我认真思考着姐姐给我说得话，回忆重重地让我想起父亲对我说的，“执念对于越难以做到的事情就是越固执的存在，你觉得鱼会飞，它在你心里就是一条会飞的鱼，抗争与现实，执着与内心。飞向蔚蓝的天空，飞向广阔的大海，飞向无垠的沙漠……”
我没有对姐姐提起父亲给我说得话，我觉得父亲是对的，看着姐姐额头上豆粒大的汗水，也不敢去和她争执，去了姥家，我只能靠她保护。
路上的田野和庄稼，过往的货车，土路旁边冒出来的野花散发着阵阵清香，灌木丛里猛地蹿出来一只刺猬，把我和姐姐吓了一跳，天空中时不时飞过几只麻雀，杨树上传来不停歇的知了的声音。
我期盼秋天的到来，母亲说到那时她就会回家了。那时，我很想看到大雁南归，那我也就像大雁一样飞回自己的家。
终于平安地到了姥姥家，姥爷在桃林下盖了一间小房子，专门用来看鱼塘和桃林居住的。
一切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姐姐主动帮姥姥做饭，我晚上被分配到和姥姥睡，姐姐去和表姐一块睡，我不想和姐姐分开，那好像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就倔强着躺在姥姥的床上，一夜都穿着那身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衣服，背对着姥姥，泪水无声地流淌着。
那时，我才十一二岁，我想念母亲在家的时候，她清晨给我们姐妹二人梳马尾，她中午给我们做茄子面条，冬天会给我们暖好被褥……我更加想念姐姐了，虽然我们只隔了一副厚厚的砖墙，但是我觉得和姐姐在一块我才不会更想念母亲。
第二天五点，姐姐就和姥爷蹬着三轮车去集市上卖桃子去了，我也被姥姥喊起来去桃林接替姥爷的工作看桃林。我瞥见比我小一岁的表妹正睡得香甜，我一个人穿过狗吠声，经过了静悄悄的玉米地，十几分钟的路程来到了那片传说中的桃林。多年后回想起来，那时一个人走过那一段路的心情，我都不敢向母亲讲起。
十几亩的桃林和一片大鱼塘都是建在僻静的田地，一个人来到这片桃林，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姥姥说，树上结的又红又大的桃子不能吃，那是留着卖钱的，我负责坐在桃树底下防止麻雀去啄食熟透的桃子。
一个人，十一二岁，我想念母亲，想念姐姐，想要回家！
日复一日，我恨透了那片桃林。
有一天，姥爷脱掉他的衬衫让我帮他在鱼塘旁边清洗一下，终于我可以有个机会去接触那些鱼儿了，因为那片鱼塘之前被抽过沙子，所以深不见底，十分危险，姥爷一次次叮嘱我不要靠近鱼塘旁边。
趁姥爷去摘新桃子的时刻，我惊奇地发现河边游过成群结队的小鱼小虾，它们大胆地游到河边，我猛地用手捧起，手心里的小鱼儿蹦哒着甩了我一脸水，我开心极了！姥爷见状，后来再也没有让我去鱼塘旁边了。
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过了半个月，终于在偷听妗子和姥姥的对话中得知，她嫌弃我和姐姐两个人的存在。这是意料之中的，然而最让我难以置信的是母亲出了车祸，已经在医院躺几个月了，命悬一线却从鬼门关闯了一回，姐姐应该早已知道了，她听到这时，一点都不显得惊讶，只顾埋头干活讨好。
那晚，母亲打来电话告诉我说，“要听话，要懂事。”我难以想象着母亲度过了怎么一段煎熬的岁月，我只知道一定要回家等她回来，那样我第一眼就可以看到她。
十一二岁，我无比渴望母亲。
过了几日，夏季连续暴雨，鱼塘里的水直接漫到了姥爷住的小房子旁，我和姐姐蹲在屋子里，突然看见一条条大鱼勇敢的从鱼塘游到了小房子旁，那么畅快，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雀跃。那一刻，我相信鱼是会飞的，它们以后还会飞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它们离飞已经不远了，明日，或许后日，兴许过一个月真的天上飞满了大鱼。
很快，水势退下，炎热的天气使鱼塘里的水闷热，有的大鱼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它们跳起来了，一群又一群，像瀑布一样跳起来了一米多高。此时，大舅领着一群壮大的男人们跳入水里，身手熟练地用鱼叉狠狠地直捅鱼的腹部，不一会儿，岸面就堆积了几百斤的大鱼。
突然，有一条垂死挣扎的鱼跳跃在我脚旁，我吓的一个趔趄，背后一身冷汗，它仿佛在告诉我，想要飞的鱼往往都要付出残忍的代价！
那晚，我一口鱼都没有吃下，不知道是目睹了残忍而暴烈的场面，还是因为那条血淋淋的鱼，它的嘴一呼一张地挣扎着的画面，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鱼真的不会飞吗？
第二天清早，我就跑到表姐屋里，悄悄地叫醒了熟睡的姐姐，“我们回家吧，回家等妈回来。”
“家里没人，别闹了！”姐姐呵斥我。
“我走了，不管！我就要回家！”
姐姐继续睡觉，她觉得我胆小如鼠，怎么会有勇气自己回家呢，况且还要走那么长的路回家。
吃早饭的时候，姐姐觉得不对劲。我手里提着所有的东西，一股执念仿佛在催促着我赶快回家，“回家，回家，回家……”，一路上，我都在重复着这句话，哪怕半路抢劫的来，抢小孩的来，我都要回家等着母亲回来！
打开大门的一刹那，并没有母亲，只有姐姐坐在门口焦急地等着我回来，“你怎么那么傻？”
“爸以前问过我，如果我是一条会飞的鱼，要飞向哪里？”我脸上挂满了泪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姐姐，我害怕她生气，连声音都哽咽起来，我忘记了我有没有把这些话吼出来，“我想做一条会飞的鱼，我想要飞去母亲的身边，姐，那片鱼塘不属于我们！”
终于，姐姐的泪水也忍不住簌簌地落下，“谢谢你，如果你没有走回来，我都不知道以什么借口回来。你这条会飞的鱼呀！”
残忍的代价就是没人照料，我和姐姐一天天煎熬着，等着，天一黑就立刻关门上锁，我们还会把破瓦罐片儿都收拾到屋里，我们相拥着睡觉，我们细数着母亲回来的日子……
开学半个月后，一天深夜，父亲搀着拄着拐杖的母亲打开门，我的泪水盈满了眼眶，会飞的鱼终于要飞回母亲的身旁了！
直到二〇一六《大鱼海棠》的上映，我方才觉得有人和我一样，觉得大鱼也是会飞的，看到第一幕3D动态的大鱼，我的泪水再也藏不住了，那片桃林，那个鱼塘，那条在我脚边垂死挣扎的鱼……
就像父亲说得，“执念对于越难以做到的事情是越固执的存在，你觉得鱼会飞，它在你心里就是一条会飞的鱼，抗争与现实，执着与内心。飞向蔚蓝的天空，飞向广阔的大海，飞向无垠的沙漠……”，我觉得很对，很对。
责编：万虚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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