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种划分让人们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只要人们从农村大院搬到了小区居民楼里,“现代性”的社会观念大礼包就会如约而至,最终传统的乡村社会像孤岛一样陷入城市的汪洋中绝望地等待被淹没。
事实与之完全相反——真正能在社会心理层面实现现代城市化的,其实只有北上广深与寥寥可数的十几座新一线城市。在大都市与乡村之间,夹着一个真正的中国:小城与县镇。在这封信里,我简称其为“县镇”(包括二三四线城市+县城+小镇)。
即,在我的眼中,与其说中国是“城市-乡村”二元结构,不如说是“都市-县镇-乡村”三元结构。
那么最关键的问题“县镇更像都市,还是更像乡村?“ 就有了明确的答案:县镇形似都市而神似乡村。
造就中国基本盘的民众大多都生于长于这县镇的汪洋大海中。
每一个县镇都是“现代性”这个看似摧枯拉朽的武器,近百年来却强攻不下的门阀社会。每一个出生在门阀家族里的年轻人都是大大小小世家领袖眼中补给的兵源。血亲、联姻、朋党这三个词太过刺眼,于是便隐藏在这三个问题里:你爸妈是做什么的?你有房有车有编制么?你认识那谁吧?
那么,在这个原理下,我们就有了一种对于这封信最开始的那个现象的解读。
这种苦口婆心劝诫自己孩子归顺体制的县镇父母,无非只有两种:
深谙豪族荫蔽之道的门阀中人,和不明就里充满幻想的县镇边缘人。他们在我眼中,其实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如果说后者是完全沉浸在梦乡中的熟睡者,那前者就是在秦制浩荡的春秋大梦中梦到自己清醒的……熟睡者。(我尽量忍住不嘲讽)
如果一个人几十年的人生历程中,除了依附门阀社会这一选项外,没有见过任何一种其他的可能性,那么这唯一的选项,就是对他而言最好的选项。
这些含辛茹苦的父母,在苦口婆心推销这唯一的选项时,我有一切理由相信,他们在毫无保留地想给孩子们提供他们压箱底的人生底牌。
而我也能从最为共情的角度理解,这些从小就被安排着一切、没有导游就不会旅游、没有卷子就不会学习、没有指令就不会工作、没有口号就不会呐喊、没有标准答案就不敢犯错的年轻人,最终活成了父母的一个子集。
写到这里,我还是想起了令人唏嘘的往事。
我一瞥这大千世界与星辰大海后,曾向家人决绝地表示,我不会回归那偏安一隅的小城门第,不要那故人们争得头破血流打下来的门阀纽带,父辈们视若珍宝的——就让懂得珍惜的同龄人们去继承吧。
恕我读了太多有毒的书、交过太多屁股歪了的朋友、走过太多曲径邪路、见过太多大厦将倾前的狂欢盛宴,无法躬身入此红楼一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