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绿色老吉普车,除了收音机和后视镜,已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驶离都市,我关了空调,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摇下左侧的玻璃,又咸又潮的海风吹了进来。空调的压缩机可能在三个月之前就有了毛病,如果速度提不到80很难在吉普车内感受到清凉。
这辆十几年的老车,伺候过我爸和我两代人。如今我开着它去做采访,总会被人当成老古董围观。我和老爸商量着买辆新车,他说:你有钱你自己看着办。
我有钱还用跟您商量?
我爸嘿嘿一笑,我妈则默契的回头把眼一瞪:媳妇呢?没媳妇,就甭提换车的事。
三十多年的老夫妻,这“催婚连环手”配合打得无可挑剔。
吉普车在海滨大道飞驰,椰树在深蓝的海天幕布上向后撤退。今天的云层很厚。
“从我们直播室大楼的窗户望去,今天的云层很厚啊……”收音机里,主播周伟将我心中的话传达给了滨海市的百万听众,他嗓音极富磁性,低沉又有魅力,“东南地区由于受台风影响短期内将无法迎接候鸟彗星的回归,不过我国其他地区,只要无云,都能欣赏到这十五年一次的天文盛况,朋友们可以通过微信平台给我们留言,今天的主题是‘我与候鸟的故事’,谈谈你记忆里十五年前,或者三十年前,甚至四十五年前有关候鸟彗星的故事。”
另一位主播佳佳则用清澈的嗓音接道:“我们滨海市的市民也不用遗憾,据气象台刚刚发来的消息,阴雨天还将持续三到五天,而候鸟彗星的可观看周期是七天,您只需耐心等待几天,也能赶上个彗星尾巴。”
“是了,大家可以现在微博和朋友圈里,看看别人拍的,先过过瘾罢!下面,是本台记者对紫金山天文台天文专家的采访……”
我猛地将油门踩到底,吉普车嚎叫一声窜了出去,真恨不得撞死周伟这王八蛋。
现在电台也搞了视频直播,本来只需要打个电话的事,如今也要去当面采访。候鸟彗星的报道,成为了全国媒体的热点话题,滨海交通广播的“一路同行”栏目,作为东南沿海收听率最高的电台,自然要博个好彩头。
我昨天在去南京的路上奔波一整日,流了一整天的汗,好不容易搞来了对天文专家的采访,结果这孙子只报了个“本台记者”,连名字也不给我上。
离家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父母想必已经置备了一桌的晚饭,等我回去。
会买生日蛋糕吗?
如果有个姐姐或者妹妹来操持,或许这么办。爸妈应该还是会以长寿面来作为我三十岁生日的庆贺,传统又内涵,主要是简单又省钱。
要说,我和候鸟彗星还有一段“孽缘”。
我出生的那天,正是这颗彗星在滨海市上空经过,三十年前的中国老百姓还是普遍愚昧,多把彗星当成了扫把星,而我的降生,对于当年根儿在农村的家庭来说,并非吉兆。
也正巧,我出生第三天,老叔养了两年的牛就丢了;我满月的时候,做饭的厨房走了火,烧掉了半扇窗子。尤其是我的爷爷奶奶,有很多年都过不去这个坎,看见我就跟眼里进了针似的不舒服。
直到我上了小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深通人情世故的大伯父借此向家人解释,冯星泽哪里是什么扫把星哦,这明明是文曲星。
或许是受了这句话的暗示,也是为了摆脱我作为扫把星的噩运,接下来,我一路高分猛进斩将过关,上了重点高中,又考上名牌大学,后来又进入媒体行业当了记者,真正靠着笔杆子卖字为生了,我爷爷更加坚定了我是“文曲星”的推断。
周伟的声音钻进我耳朵,“一位叫‘宝贝轩’的朋友留言说,上一次的候鸟来临之时她刚上小学,那时候听了新闻,一家人搬着桌子,摆上了酒菜,隔着墙招呼邻里乡亲过来,一边喝酒吃饭,聊着闲天儿,一边看着彗星,那滋味儿,无比惬意,可是如今生活在城市之中,就再也难以体会了……”
“嗯,再看看我这一位,昵称为迪丽冷巴朋友……”
“这是冬天的迪丽热巴吧。”
“哈哈,冷巴说,上次欣赏彗星的时候,还是高中补习的时候,我是住校生,听说彗星要来,学生们都自发的不上晚自习,全都蹲在操场墙根下面等着彗星……”
“老师不管么?”
“老师也一起看呐……彗星刚刚出现在宿舍楼顶端的时候,整个操场都沸腾了,我现在还记得那欢呼,那咋呼……”
周伟接下去说,“有意思了,这里还有一位点歌的朋友。”
“把咱们当点歌台啦?”
“你听啊——周伟、佳佳你们好,一直很喜欢这个节目。今天是我三十岁的生日,我想点一首歌送给一位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朋友……”
“哟,这个有意思,同年同月同日生。”
“我们相识的时候,是十五年前候鸟彗星来临的那几天,但是彗星离开之后,他也如彗星杳然无踪……”
我开始注意聆听广播。
却听周伟接着念道:“……十五年来,不知他过的好不好,今天听到你们这个节目,又让我想起了他,所以希望你们能帮我放一首陈慧娴的《人生何处不相逢》送给他,送给我们的青春。”
我愣住了。
“她没留下自己和对方的名字吗?”
“留了……他的名字叫冯星泽……”
“女孩呢?”
秦珊,我心中默念着两个字。
“昵称是秦珊,这应该就是真名字吧?”
“好的,下面,我们就替这位昵称秦珊的朋友,把《人生何处不相逢》送给这冯星泽,祝他和秦珊,生日快乐!”
“那是不是一会儿得附赠一首生日歌?”
“别废话了,放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