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在历史的高光时刻气不能怂

新京报书评周刊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10-22 08:56

正文

周末读诗029期

李白

李白，中国唐代大诗人。这里就不多介绍了，请读者自行了解。

李白：在历史的高光时刻气不能怂

江弱水

先扯远一点。1908年4月至9月，东渡日本避难的章太炎，在东京为留日学生讲授《说文》与《尔雅》，地点在牛込区新小川町二丁目八番地《民报》社中，师生坐于榻榻米上，围着一张矮桌。据大家日后回忆，同班听讲者是朱宗莱、龚宝铨、钱玄同、朱希祖、周树人、周作人、钱家治与许寿裳共八人。如果意识到这份名单的重量，以日本人反噬中国文化之野心，东京警视厅应该把他们一锅端了。

那样做的直接后果是，中华民国的名也没了（三年后民国国号为章太炎所拟定），中华民族的魂也没了（在万国殡仪馆鲁迅遗体上覆盖“民族魂”旗帜）；间接后果是，共和国的原子弹也麻烦了（钱玄同是钱三强之父），导弹也麻烦了（钱家治是钱学森之父）。日本人在自己的心脏地带丧失了一个狙击中国国运的千载难逢的机遇。

物理空间与物理时间是均态分布的，人类社会不是，某些特定的时空会发生变化，时间会压缩或拉长，空间会弯曲或坍塌，其物质聚态大大不同于平常。比如说，下面这组诗，李白《清平调》三首，其写作的情境就很不一般：

“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中唐李濬，也就是写“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李绅的儿子，在其《松窗杂录》中记载：

“

开元中，禁中初重木芍药，即今牡丹也。得四本，红、紫、浅红、通白者。上因移植于兴庆池东沉香亭前。会花方繁开，上乘月夜召（想即照夜白），太真妃以步辇从。诏特选梨园弟子中尤者，得乐十六色。李龟年以歌擅一时之名，手捧檀板，押众乐前，欲歌之。上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为？”遂命龟年持金花笺，宣赐李白，立进《清平调》词三章。白欣承诏旨，犹苦宿酲未解，因援笔赋之。辞曰：“云想衣裳花想容……”龟年遽以词进。上命梨园弟子，约略调抚丝竹，遂促龟年以歌。太真妃持颇梨七宝盏，酌西凉州葡萄酒，笑领，意甚厚。上因调玉笛以倚曲，每曲遍将换，则迟其声以媚之。太真饮罢，饰绣巾重拜上意。龟年尝话于五王，独忆以歌得自胜者无出于此，抑亦一时之极致耳。上自是顾李翰林尤异于他学士。

如果说李白的逸事如醉草吓蛮书之类多有不实的话，这个故事却是不容虚构的。而这是历史的高光时刻。以姹紫嫣红国色天香的牡丹为背景，史上最风流的皇帝，最美丽的女人，最优秀的歌人，和最伟大的诗人，聚合在一个时空的点上了，“抑亦一时之极致耳”。

这三首《清平调》，也实实在在让我们领教了李白那不可思议的天才。他是在宿醉未醒，至少是醉意未消的状况下一挥而就的。可这在李白竟是常态。晚唐孟棨《本事诗•高逸》有一则：

“

（玄宗）尝因宫人行乐，谓高力士曰：“对此良辰美景，岂可独以声伎为娱？倘时得逸才词人吟咏之，可以夸耀于后。”遂命召白。时宁王邀白饮酒，已醉。既至，拜舞颓然。上知其薄声律，谓非所长，命为《宫中行乐》五言律诗十首。白顿首曰：“宁王赐臣酒，今已醉。倘陛下赐臣无畏，始可尽臣薄技。”上曰：“可。”即遣二内臣掖扶之，命研墨濡笔以授之。又令二人张朱丝栏于其前。白取笔抒思，略不停缀，十篇立就，更无加点。笔迹遒利，凤跱龙拏。律度对属，无不精绝。

牡丹图

“令二人张朱丝栏于其前”，是把织好或者画好一栏一栏界限的红色丝绢的笺纸铺开在面前了，等着你下笔。其气氛之凝重，心理之紧迫，不啻是一场殿试，而且是一个人的殿试。难怪叶燮《原诗》说，以当时情状，连少年杀人犯秦舞阳都会色变振恐的，李白却“挥洒万乘之前”，气真不怂。

兀那李太白，端的好身手，只见他搦一枝吃饱了墨汁的长毫，略一沉吟，便一路写将下来，文不加点，完成了一份漂亮的答卷。皇上和贵妃当时都喝了彩，而大唐盛世就在这一瞬间被定了格——

自然界的物色之美，人世间的女色之丽，诗仙三首的声色之华，歌王一曲的音色之奢，圣天子面有喜色，心想“可以夸耀于后”了。

诗好，可是还没有讲为什么好，就得结束了。那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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