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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以及,下落不明的生活

每日豆瓣  · 公众号  · 生活  · 2017-01-25 18:33

正文

“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 本文由豆瓣用户@赫恩曼尼 授权发布 ▼



离19岁还有一个多月,我背上父母帮忙打点好的行囊,去南方读大学。那时的我,虽然无知无畏,无牵无挂。仍会在寒假初始,盯着一波又一波离校的人潮,掰着手指头数回家的日子。但春运高峰,买回东北老家的火车票可不那么容易。


火车票开售的凌晨,长长的队已经排在窗口前。我是其中的一个,裹着和体型不相称的棉被一样的大衣。回程当天,学校里本省的同学已经走得差不多,只剩下我们这些等待归期的人散落在校园里。终于等到了!拖着行李箱走进回程的绿皮火车的卧铺车厢,万分兴奋。


上了车,耳边终于响起了再熟悉不过的家乡话,抑扬顿挫的口音,伴着罐装啤酒和方便面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临铺的人只要稍微健谈一些,就会聊到你之前怎么都想不到会和陌生人说的话。幸运的话,可能会遇见同一个地方出来的老乡,校对一条记忆尚且模糊时的街道名字,或者一条胡同尽头是谁谁家的房。短短的一节卧铺车厢里,到处挤满了人,连去厕所路上的挪动都举步维艰。各种复杂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熟悉的不熟悉的,香的臭的,辣的甜的,不一而足。有人点起一根烟,整个车厢就弥漫着烟草燃烧的刺鼻气味,你只要在那样的气味中待上一会儿,就会彻底忘记新鲜空气的味道。


东北人健谈爱侃,遇上玩心重的,兴许还会在狭窄的床铺之间搭上一个板子,组队玩起扑克牌、搓几轮麻将。火车每每行至一个地方,都会有人对着周围的人普及他对这个地方的理解和见识,以展示他的博学。周围的人多半会很配合,应和着补充着,直到火车开走。


起初站台还对小商小贩开放的时候,会有人把用泡沫和透明胶自制的简陋保温箱拴上布条,挎在脖子上,用肚子抵住,争先恐后到火车车窗外卖东西。黄瓜、香肠、茶叶蛋、冰棍、啤酒……火车汽笛一响,车站的人挥着小红旗来撵人,卖东西的依旧不依不饶,追在火车外面跑出一百米,才肯停下来,等下一班火车上的买主。


车上的人,买来零食,热情好客的,就分给周围的人吃;食量大的,就独自享用。我曾亲眼见到一个人买了六罐啤酒,就着三大袋鸡爪,和身边一个哥们全部喝光。下车的时候俨然亲兄弟一般,互相帮忙提行李、道一声新年好。


火车每到一个城市,就离家近了一点。四年下来,我能够准确分辨出这些城市的先后顺序,配合乘务员报站的温柔的声音,甚是美妙。火车一过山海关,整个车厢的气氛都活跃了起来——进入了东北三省,就等于回家了,起码是离家不远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开始不自觉地讲起这一年离家在外的艰辛经历,浓缩了一整年的故事在你周围叙述着,反反复复。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大事小情终于都可以暂时放下了,回家了就是彻底松弛了,安心了。


那时候车站不光只对乘客开放,接站的人买一张几毛钱的站台票就可以到火车停靠的地方接人。一站一站数,一站一站盼,熬不住四十个小时的,总会昏昏沉沉睡过去。睁开眼睛,先问别人到哪儿了。


当火车终点站报站的时候,一车厢的人都开始捣腾自己的大包小裹,争抢着站在离车门最近的地方等车停下来。这个时候,我会在人头攒动的间隙,死死盯住窗外那些同样在张望的人。火车缓慢地开,掠过无数张陌生的脸,直到最后看见爸和妈熟悉的脸。


年前的寒冬,东北的气温已经降到零下二十五六度。我的爸爸和妈妈就站在那里,等我回家。挤下火车,从车厢浑浊的空气到零下二十几度的凛冽寒夜,和一年没见的父母拥抱、欢笑、回家。


这种滋味,无论今生走到那里,都必将难忘。


后来,车站取缔了小商小贩,取缔了站台票。再后来,大家都习惯了坐高铁坐飞机。从一个机场到另一个机场,从远离城市的一块空地到另一块空地。出发地和目的地换了一批又一批,接站的人再也不会在人群的缝隙中,隔着窗子都看得一清二楚。我的回乡亦不似曾经那般拖沓而壮烈,也便再寻不回当年靠站时的满心欢喜。父亲和母亲年岁渐长,再也没有同时出现在接我回家的人群中,仅仅徘徊在我久违的梦境里。


寒冬、冰雪和北风,把梦境无限拖长,又将现实无限缩短。直到终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才恍然发觉那时的可爱。


21岁的春节前夕,我独自一人游走在大不列颠的城市之间。那时,天正飘着雨,淅淅沥沥、断断续续的英式的湿冷的雨。我从利物浦一家青年旅馆出来,寻找地图上的一所大教堂。印象里我沿路问了人,那人满嘴酒气,硬让我说自己支持的球队。因为对足球一窍不通,只能道个歉,朝着未知的方向走去。


当天,我阴差阳错来到一条河边,路过披头士乐队的纪念馆,路过一家艺术馆和画廊。几经辗转,在天黑之后来到中国城。


虽是农历新年前夕,但中国城冷冷清清,家家店铺都大门紧闭。我走到一家中餐馆,点了一只烤鸭和一盘西兰花,就着白米饭,将碗碟一扫而空。手机响了,远在老家的爸妈说了句过年好,眼泪就转在眼眶里了。那年,21岁的我和自己过了一次春节。在利物浦中国城一间不起眼的小餐馆中,我掰开服务员递给我的幸运饼干,上面写着莫须有的好运气。


23岁,我到美国留学。农历新年的校园依然照旧,上课、写作业、写论文、考试、听讲座。最多是几个好友做上一桌子晚餐,聚在一起喝喝酒、吃吃饭。有时还会通过网络看春晚的直播,边看边吐槽。留学生活实在枯燥,不找些乐子来,总不免会被记忆中储存的年味拨弄到内心最孤独的那根弦,引发不合时宜的感伤情绪。


于是我们一起喝酒,肆无忌惮地聊天、唱歌、打牌。只是,我们越想要追回记忆中浓郁的年味,就将年味稀释得越单薄。


二十多年前的故乡,高楼和公路还没开始盘踞各处,每年三十,街坊四邻就提着家里腌的酸菜、糖蒜,或者割好的猪肉四处拜年。家里的大人,把毛笔写的春联贴在柴门两侧。孩子喊句过年好,红包压岁钱就递过来——不多,一块两块,刚刚好。晚上,全家人围坐一桌、盘点着上一年的家长里短。在火炕上,包着饺子,一帘子下了锅,还有一帘子。吃过饭,到村头为死去的亲人烧纸,祈祷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温饱不愁、丰衣足食。天黑了,夜空里燃起炮竹,和家里的兄弟姐妹在院中的雪地里奔跑。守夜,直到屋外灯笼里的烛火熄了,才恋恋不舍地上了炕,沉沉睡去。


24岁,春节前,我从旧金山搭乘飞机到纽约。途径费城,却因为上一班航班延误,没有赶上下一班。凌晨2点,机场里连工作人员都找不到,只有几个背包客模样的人枕着包在墙角睡觉。下一班飞机要等到第二天晚上。当时又饿又困,一心想着当晚赶往纽约。当晚的最后一班火车已经开走,附近没有租车公司,机场小巴也不再营业,出租车的服务台关了门。我,和一家拖家带口的印度人等在机场,同班飞机的其他乘客都去找附近的宾馆了。宾馆价格不菲,我只想当晚到达纽约。


和咨询台的一位小哥攀谈,除了告诉我他白天写科幻小说、晚上值班之外,他还替我找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位非洲人,小哥的朋友。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姑娘,我会把你平安送到纽约。


可能是他的眼神说服了我,我们一路飞驰,从费城赶往纽约。那晚,我们聊了他的妻子和四个孩子。聊起当下迷茫困顿的生活。聊起他曾经的职业和作为出租车司机的生活。我自知自己在做一次冒险,将自己的安全赌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非洲人身上。当汽车在荒无人烟的高速路上疾驰的时候,我想到就快到春节了。家乡的街道两侧,又该卖起炮竹和春联了吧?


凌晨5点,平安到达。


在过去这些不知去向的奔波中,年味总是让人怀有莫名的眷恋。就像生了一场病,非要那么点维系才能痊愈一样。在一年又一年的离乡和归乡中,我逐渐走向中年。未来,也必将会走向老年和坟墓。19岁、21岁、23岁和25岁,正印证了北岛的那句话:


“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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