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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这是812年前词人辛弃疾说的。然“风流”是否那么容易被“雨打风吹去”?前天是邓公逝世20周年,没有官方的大张旗鼓,郑重其事,但众多的媒体、网民或自制或转发的悼念文字,表明“英雄”并非如此的不堪一击。邓公受到华夏子孙的敬重和爱戴,随时光流失,近年不减反增。这是一个需要解释的重要“现象”。
臧否政治人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庸人无咎无誉”。政治人物所做的决策,触动的利益无数,单价值观或利益取向这两关都很难做到“有誉无咎”。政绩又不像诗人词客笔下的白纸黑字,清晰可辨。且决策的局限、效果及背后的事理,有时即使是史家也看不明白。邓公的历史地位之所以历时弥坚,屹立不倒,一个重要的原因是79年前后的两个历史时段对比强烈。他把中国从民不聊生的崩溃边缘带出来,而近40年民众生活改善实在是惊人,风雷激荡,一日千里。
是“时势造英雄”。邓公第三次复出成核心,已是75岁高龄,精力不衰,而智识经后“两落”的静思冷观,又处高峰。说起来是华夏民族的幸运,“文革”幸存的元老中,精通党务、行政、外交和军事的,唯邓公一人。而又被过往的业绩所证实,是“手起刀落,立竿见影”的一位。“权”不树已“威”了。当时的中国,经过以政府替代市场,求强求富的举国“计划实验”近30年,已是满目疮痍,跌入谷底,非变不可了。是这样的历史时刻选择了邓公,布展了他挥洒的舞台。
也是“英雄造时势”。国家是一张旨在降低交易费用,提升社会财富产出的(制度)合约。邓公领导的改革开放,本质上是一场合约改写的“革命”,是把原有的以等级界定权利的合约改为以资产界定权利。作为决策核心,邓公居于合约改写的关键,而又在多处关节上留下“神来之笔”。这一1997年邓公辞世时已基本完成的新合约,不仅快速使中国由农耕时代成功步入工业时代,经济总量重返天下第一(以实际购买力论),也映照了欧美日等国的国家合约存在的巨大漏洞,彻底改变了地球的产出竞争格局。对人类未来国家合约的演化,也影响深远,日久益显。
邓公第三次复出后,果断迅速地停止了“阶级斗争”,并将工作重点转向经济建设,提高民众生活水平上。他经济直觉一流,在坚持“秩序优先”(共产党领导)和权力一定要清楚界定(“核心论”)的前提下,逐步将中央的权力下放给地方。
首先,他抛弃了过去的意识形态,打破思想束缚,重回实践理性,坚持“以效度量”。这就是著名的“猫论”。他反对左或右凭空想象的“工程主义”思维,认为谁也不具备“中国往何处去”的知识,主张不争论而要实干。凡是能提高产出,并改善民众生活的政策策略,都可以予以承认。
其次,他提出了“画圈”建“特区”,进行“局部实验”的方法。实验成功了再推广,失败了关掉,再另找办法。这一方法既是对革命时期根据地建设经验的借鉴,也是对建国后近30年的举国计划实验血泪教训的总结。
三是把改革与开放相结合,打开国门,参与全球的产业竞争和贸易分工,降低讯息费用,倒逼内部的产权改革。并充分发挥中国劳动力低价的“比较优势”,引入外资,在“干中学”中提升租值。
非复制西化而独自试错摸索,结果是20年下来,中国写就了一张全球独步的国家合约。这张合约即保留了中国传统政制的一部分(中央集权制和选贤与能),又吸纳了西方政治的某些要素(政党制和长老寡头制),同时又深契中国的现实局限。合约主要条款是以GDP作为官员考核的主要指标,并与增值税分成合约下的县际竞争制度相互配合。地方政府以土地要素参与产出,并处理其中交易费用较高的部分,其余的则留给“市价”指引运作。
英雄不问出处。而评价英雄,也只能不论动机,只看业绩,“以效度量”。评价邓公的丰功伟绩,要站在高处,放在两条史线:华夏史和人类史上才能看清看准。
中国在农耕时代自唐已是全球经济的中心,精耕细作的知识和皇权制合约使得华夏子孙领先其他族群千年。诗词书法、绘画瓷器等方面的成就曾让世人咂舌。科学史学家一般承认,起码在14世纪之前,科技知识的流向是自东向西。而以人均生活水平论,到乾隆末年,英国才超越中国。
自18世纪开始,伴随着西方科技知识与工业力量的结合,中国开始在产出竞争中落伍。在英法的“船坚炮利”之下,鸦片战争战败,清帝国被迫扩大贸易之门。此后,求独立、富强就成为华夏子孙的努力目标。期间,国家几度陷入被肢解分裂的险境。经过数代知识精英的努力,包括曾国藩、李鸿章、袁世凯、孙中山、蒋介石、毛泽东等人,但带领完成中国工业化的是邓公。他主政期的合约改写是关键,不仅使华夏民族在工业时代再次站了起来,也复兴了一只从未曾中断的古老文明和文化。而目前人类即将步入的“智物时代”,中国也已领先了半个身位。
从人类史的视角看,中国成为历史上第一个10亿人口级别的成功工业化的国家,大大增进了整个地球人的福利,也带动了越南、印度等更多国家一起参与全球产出竞争。同时,中国新合约与欧美日以“投票”来决定治权归属和财富分配的“大锅饭”合约相比,产权界定清晰,租耗较少,产出效率上的胜出是明显的。当前欧美日的衰退和乱局既是其国家合约出了大问题,也是中国崛起,竞争失利的结果。
优胜劣汰。欧美日的国家合约一如1978年时的中国,要大改。否则资源租值会继续降,民众生活水平跟着落。也就是说,中国国家合约的重写,引发了地球整个产出格局的变动,也逼迫人类重新审视既有的国家合约种类。不合时宜的合约不改不活。没有愚蠢的“普世价值”,不同的国家合约,对应着不同的资源租值和民众生活水平的高低罢了。(具体的分析,见“修宪确权定百年”一文)。
20世纪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为波澜壮阔,动荡起伏的一个世纪。科技的进步日新月异,汽车、电视、飞机、高铁、潜艇、坦克、核武、宇宙飞船、电脑、互联网等新产品层出不穷,不断涌现。人类可以纵情地在天上飞,水下游,也可以在太空中自由漫步。通迅效率大幅提升之下,地球渐变为一个村落,产出分工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与此同时,也出现了波及全球的经济大萧条,爆发了一战、二战和“冷战”,参与国成群结队,死伤以千万计。吃一堑长一智。为了降低“以战定争”的巨大租耗,也发明了“国联”、“联合国”、“不雷顿森林体系”、“欧盟”等新的合约品种。而在苏联、中国等国,也尝尽了“公有经济”的后果,苦不堪言。尽管夹杂着无数的血和泪,但毕竟受益于新科学知识、新合约的发现发明,地球人口由1900年的16.5亿,繁殖到目前的73亿,且民众的生活质量也大幅提高了。
这个世纪也涌现出无数的政治人物,随手可列出的大国重要领导人包括列宁、罗斯福、斯大林、丘吉尔、蒋介石、毛泽东、里根、撒切尔夫人等。但以其行为引发的民众生活改善的幅度和规模,以及合约改写对华夏和人类史的意义量度,没有一人可以和邓公相提并论。
邓公逝世后,薄一波先生悲痛写下“一人千古,千古一人”的挽联。不仅在20世纪百年间的伟人中,邓公当排在第一位,就是从人类近一千年的历史来衡量,邓公也是没有敌手的。以“千年”话“千古”,说邓公是“千古一人”,是丝毫没有夸张的。
中国这张新国家合约,基本架构已落出,但有一些细部条款要进一步明确,比如最高权的竞争准则。而近10年来,中国也犯了错,“未富先骄”,开始大幅引入福利制度帮助穷人。不是说不应帮助穷人,而是说抛开“市价”准则,以打富济贫的二次分配方式去帮,欧美日衰落的实践表明,结果一定是大写的尴尬。由于对新合约的整体掌握不足,内在事理梳理不清,对经济快速增长中官员“贪腐”的认识也存在偏差。“反贪”的动作持续,在一定程度上是增加了市场运作的砂石,降低了这张合约的产出效率。
新合约的基本架构仍在,最高权可以进一步清晰界定,但对官员的GDP考核准则一定要紧握不放。去年的营改增是好消息,下一步的改革重点则是进一步放权,并改写现有的大学和医院合约。今天悼念邓公的最好方式,无疑是优化这张合约,并把它明确写入宪法。定未来百年国是,立百年繁荣稳定之根。
邓公深谋远略,看事看人客观,思维清晰,抓关键局限的能力强。夜深读邓公的《文选》,会心生恐惧。是的,清晰和深刻使人难免产生敬畏。邓公初中没毕业,也坦承没读过多少书,但无疑是个大学问家和大思想家。学问与文凭或读书多少是无关的。实践出真知。是邓公一生不断在活动中的思考和学习,造就了他不喜思辨,而务实重用的风格。
午夜梦回,若邓公今日重生归来,看到当前中国的风貌、地位和民众生活的质量,会想怎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