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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问西东》是一篇幼稚、坚定却又情感充沛的赞美诗 | 梅雪风

枪稿  · 公众号  ·  · 2018-01-20 21:14

正文


除了送票活动,枪稿很少发二条,上一次破例是因为香港影评人黄爱玲的离世。


这一次,则因为梅雪风这篇《无问西东》的影评,是我们目前看到的关于该片的最佳评述。




《无问西东》,民国粉和毛粉在当下的胜利会师


文  |梅雪风


作者简介:男性。资深媒体人。《看电影·午夜场》创刊主编。迷恋米饭、长跑和老港片。

本文转载自梅雪风个人公众号“梅理”,首发于vista看天下政商智库。




这当然不是一部杰作。


作为一部跨度接近100年的电影,它涉及中国现代史上几个重要时间节点,但它显然不是《活着》《霸王别姬》似的试图解读整个中国近代史,并试图找出某些中国人的文化基因,逼出某些人性密码的电影。


它其实更多的是一种简单粗暴的怀旧 ,虽然影片分为四个时间段,其实它也就是两个时间段:过去与现在。 现代的我们,正处在世俗的、琐碎的、勾心斗角的蝇营狗苟中,而过去的,我们的先辈们, 则在为自我的意义发出天问,为河山故土放弃了个人的幸福,可以毫不犹豫一往无前地舍弃自己的生命。


它根本不负责去解答这种巨大的断崖式的道德下跌背后的原因。 它更多的是一种喟叹,是一种对于现实不满的一种无意识的回音。

而且基于它是清华大学建校100周年献礼片的身份,它生造出清华大学这样一个乌托邦,它成了某种精神永恒的传承者,它仍然保留着某些珍贵的火种。 在现代这个教授成了叫兽,学术造假事件层出不穷的当下,这种精神传承的故事看起来更像是个神话。


这部电影,或多或少就有着这几年民国神话的影子, 那种过于美好,过于迭宕的旧时代,其实只是为了羞辱现代的无聊与龌鹾。 那种失真的精致,其实只是大众对于当下不满后对过去的一种夸张想像。



但必须得承认的是,它很有生气地拍出了一个理想中国的精气神。


它是一种浓度极高的精神生活状态。


它是1920年代的青年学子在努力地思考生存的意义,最终在泰戈尔“真诚地面对自我”的叮嘱中,才从自我怀疑的泥潭中爬了出来。它是1930年代的富家公子在尽孝与尽忠之间的挣扎,最终他听从内心的召唤,用自己的肉身为这个国族的血性上了添了惊心动魄的一笔。它还是1960年红彤彤的知识青年,他要么为爱情活,要么为国家死,不管怎样,他都要浓墨重彩地为这两种事物献身。


简而言之, 他们考虑的事物,都是这个时代羞于提的大词,或者被滥用以至于信用破产的词汇。 他们是被巨大使命感和祟高感所驱使的几代人,他们是相信这个世界是有比钱权名更有价值的东西的人。在这种价值观里,世俗的鸡零狗碎是没有生存空间的。


整部电影有力量的就是那种置世俗世界于不顾的决绝劲儿,它毫不羞涩地谈论那些现在这些已然绝迹的语汇让人动容。


西南联大寒酸的铁皮屋顶教室,在雨天噪音过大,振耳欲聋的雨声盖过了老师的声音,于是老师在黑板上写下静坐听雨这四个字,和学生一起将这种物质上的烦闷化作为一种精神上的享受。而当巨大的日本飞机从头顶掠过,这些老师仍在山野里向学生讲授着古代恐龙的特性,讲授着泰戈尔的性灵世界。


那种轻死重义、知耻守节的状态 ,在这些细节中,变得真实可感。

这里面最突出的是跟沈光耀相关的人,他的母亲,当听说儿子牺牲时,她虽泪流满面却也没有失态,她端上她儿子最喜欢喝的莲子羹, 给两位即将上前线的同学壮行。他的仆人,看到他的同学在窗外偷看他与母亲的谈话,轻声却坚定地劝阻了他们,那种风度让人心生敬佩。


那种节制、分寸,以及那种庄重感,是真正让这些人有别与我们现代人的密码。他们因为心中有比世俗利益更重要的东西, 于是行为上就有了法度,仪态上就有了尊贵。

那些或大或小的人物,成了理想中国的一个小切片,他们一起组成了一个让魂牵梦索的精神故乡。


而旧时代的三位三个时代的主人公之间微小却关键的精神传递,则是另一针强效的精神安慰剂。 它向我们形象地展示出,中国精神就是以这样崎岖的方式完全地传递着,而且它更说明,只要你付出过,它总是会以一种你想像不到的方式开花结果。


与这种坚定而蓬勃的精神内核相对应的是,它形式上的动势。就像别人评价陈凯歌的《妖猫传》一样,这是一部有少年气的电影。

快速的镜头运动与剪辑, 与人物总是在主动的动作中,一起构成一个活力外溢的视觉感受。那是独属于年轻人的节奏,沈光耀与陈鹏似乎永远处在奔跑中, 与现代部分张果果的总是神态冷峻地站着或着坐着,形成鲜明对比。虽然他们外表上都是年轻人,但内里却是青年与中年的天壤之别。



这部电影就是一篇幼稚、坚定却又情感充沛的赞美诗。


它拍出了那种纯粹,那种生命感,它在整体结构上,也有着一种音乐的韵律感,这既是过去与现在的动静,冰火的极致对比,也是 从1920年的思索,到1930年的赴死,到1960年更庞大更复杂的时代与自我的撕裂与抗争,到现代的冷漠犹疑,然后又在某一贯穿这近100年的精神主题曲下的引领下重生的起承转合,这一从静到动,到达高潮, 然后坠落,最后又复苏的内在张力,既是一首叙事型音乐的基本法则,也符合戏剧的基本情感节奏。


这种在叙事节奏上的圆熟的起伏迭宕与回旋,是这部电影故事破碎线索众多却仍然张驰有度的原因。


当然也 正是导演对于这种情绪节奏的控制力,才掩盖了这部电影四段故事之中的成色不一。


如果细究1920年张岭澜关于文理科的痛苦,显然并不太符合整个大叙事的调性,不是说不能写个人的痛苦,但这种痛苦如果不能和整个时代的痛苦有所呼应,就不会与整个电影中所荡漾的人与时代互动的情绪得以贯通。如果从这个角度讲,这个头有点太轻了。

与这种轻形成对比的是,是1960年陈鹏这段又有点太重。特别是章子怡所饰演的王敏佳的丰富质感,完全让戏剧重心从陈鹏身上漂移开来,而许老师与师母之间的惊心动魄的情感纠葛也让陈鹏和李想的心理斗争变得黯然失色。 这段戏的丰富与复杂,单独来看是很出色的,但与另三段相比时,却少了那种恰如其份,它的自洽与完整,让它与前后两个时间段的联系变得相当勉强与功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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