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尊敬的老艺术家正在一个个离我们远去。
今天(9月15日)凌晨2时20分,
著名表演艺术家朱旭在北京因病逝世,享年88岁。
你可能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但只要看到他的脸,就一定能唤醒你记忆中某个熟悉的角色。
他是电视剧版
《末代皇帝》里的老年溥仪
,戏份不多,但一举手一投足,演活了天子变平民之后的复杂内心。
他是
电影《洗澡》里一辈子开澡堂、搓澡的老刘,
濮存昕和姜武在剧中演他的儿子。
他是《似水年华》里东山书院的老馆长齐叔
,
和黄磊一起在乌镇修复历史古书。
你还可能还在
《风声》《刮痧》《大太监李莲英》《康熙微服私访记》等众多知名影视剧
里,见过老爷子的身影。
朱旭54岁才开始涉足影坛,
演了第一部电影《红衣少女》
,第一个角色,就是女主人公的父亲。
在大荧幕上,朱旭从来没年轻过。在年轻一代的记忆中,他似乎永远都是一副老人模样,温暖、慈祥,
被称为“荧幕第一父亲”。
但朱旭最重要的身份,其实是话剧演员
。他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第一批演员,从1952年人艺成立入团,到2012年出演六十周年院庆大戏《甲子园》,他在话剧舞台上一站,就是一辈子。
朱老爷子是典型的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一生演了无数出好戏:
《咸亨酒店》中的阿Q,
《屠夫》中的伯克勒,《推销员之死》中的查利,《哗变》中的魁格……
濮存昕称赞老爷子的话剧表演是
“现实主义典范意义的表演”;
而《人民的名义》中的“达康书记”吴刚则说,
我们和先生的差距太远了。
朱旭有句名言:
“演员的任务是演人。会演戏的人演人,不会演戏的人演戏。”
人如其言。他让观众记住了一个个活灵活现的角色,却把自己的位置放到最低,消失于角色背后。
主动让观众遗忘自己,这可能是演员的最高境界。
朱老爷子是1930年生人,出生在辽宁沈阳,父亲是东北军的军官。可以说是有些生不逢时,
刚满一岁的时候“九一八事变”就爆发了,
全家人不得不随军离开沈阳。
朱旭是家中最小的孩子,
他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孩子太多,举家搬迁的时候母亲照顾不过来,就将他交给了军队里一个老伙夫照顾。
老伙夫晚饭后总有牌局消遣,为了不被婴儿吵闹打扰,便会在晚饭后给朱旭灌上一盅白酒。久而久之,还是婴儿的朱旭就离不开酒了。
而嗜酒的爱好也伴随了他一生,被人艺的同事奉为“酒仙”。
长到七八岁的时候,
朱旭爱上了京剧,
不仅爱看,还喜欢自己唱。
戏词背得滚瓜烂熟,嗓子又高又亮,有板有眼,唱起来丝毫不显稚嫩。但军官父亲知道他的这个爱好后,很是生气,骂他“不务正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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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朱旭和京剧大师张君秋
十几岁的时候,朱旭跟着哥哥到北京上中学。离开家没有了父亲的束缚,他的戏瘾得到了极大满足。
当时他住在西城区,京剧的戏园子大多数集中在前门大街,路途很远,为了省下车钱买戏票,他经常步行到前门,吃不吃饭都无所谓,
只要看见名角的演出,疲劳和饥饿都不在话下。
可以说,北京的这段日子,朱旭的艺术兴趣到了很好地培养,
他学会了分辨文艺的粗细、文野、高低,为日后成为一名演员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等到了上大学的年纪,新中国也成立了,18岁的朱旭进入华北大学第三部戏剧系学习,毕业后分配到华北大学文工二团,
也就是后来的中央戏剧学院话剧团。
说来可笑,一身艺术细胞的朱旭在文工团,
最初的岗位是灯光组的一名电工。
根据夫人宋凤仪回忆,在华北大学上学的时候,一天晚上宿舍电灯坏了,于是朱旭自告奋勇去修,瞎捣鼓了几下,居然
“给鼓捣亮了,人家就认为他懂电。”
就因为这件事,朱旭被分配去当了电工。
蹩脚的电工没做多久,1950年抗美援朝就改变了他的生活。倒不是要去当兵,而是为了配合宣传的需要,剧团排演了一出讽刺美国的独幕戏《吃惊病》。一时在演员队伍里找不到一个能演高个头美国大兵的人,
导演就在灯光组里发现了朱旭。
大高个,挺鼻梁,大眼睛,大嘴巴,染上黄头发,化上蓝眼圈的妆,再加上外国人的习惯动作,竟然真的很像。
更重要的是,凭借着自己从小唱京剧的表演经验,加上后天在大学的努力学习,朱旭的第一次演出就让导演和话剧团领导很满意。
一个只有三四句台词的次要角色,却被朱旭演出了鲜明的特点。
1952年,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成立,经过严格的筛选,朱旭正式从灯光组进入了演员队伍。
此后60年,从22岁到82岁,他就真的在北京人艺的舞台上,演了整整一辈子。
朱老爷子是真的爱演戏。
而真正热爱一件事,就肯下苦功琢磨。
他不是天才型的演员,
甚至有一个天生缺陷——结巴,于是他就天天练绕口令。
刚开始拿着剧本对词,朱旭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脖颈发热。他回忆自己最初排练时的窘迫:
演四个小戏,我演一个群众,一句台词“报告工程师,桥出事了”。
就这工程师的“工”,我就念不出来了。
有一次,赵韫如对我讲:“朱旭,你刚才说那么多话没结巴。”
后来就发现,我只要不想词、不背词,想说什么就说,不想结巴的事就不结巴了。
把词变成我想说的话,根本不琢磨,
拿起就说,毛病就好了。
这一条对表演很重要。
把台词变成自己心里想说的话,演员要训练好几年才做得到。
“把词变成自己心里想说的话”,这便是他琢磨出来对付结巴的方法。当台词变换成自己的语言,不用脑子想,也就不结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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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旭和宋丹丹主演《芭芭拉少校》
只是这换来换去,就要比常人花更多的时间,
但朱旭就是肯花时间琢磨
。后来,他的台词都不用劲儿,跟水一样流畅。
朱旭的老同事蓝天野先生曾说:“我们演员从四面八方来,各种演戏方法都有,为什么朱旭从一开始演戏就是对的?他脑子一直在琢磨戏怎么演才好,
有人是瞎演,他是动脑子,每次都动脑子演,每次动脑子都进一步。”
真正热爱一件事,也就懂得取舍。
朱老爷子爱酒如命众人皆知,
爱到就算在三年困难时期,也要用好烟去换医用酒精,
然后自己研究怎么兑成能喝的酒;团里组织去颐和园玩,
正巧碰到下大雨,他也要冒雨去给大家买二锅头,说是能热热身子。
就是这样一个“酒鬼”,却从来不在登台演出前喝酒。
只要晚上有演出,不管桌上摆的是茅台还是五粮液,他都不为所动。
好饮而不贪杯。
他常常拿喝酒的事,来叮嘱年轻演员:
爱喝酒就给酒留个好名声。
如果酒喝多了误事或影响了演出,把坏名声全推到酒身上,以后再端起酒杯来就有了负担,没了‘举杯邀明月’的洒脱,只剩下满心惭疚,酒自然也喝不痛快了。
这就叫做,明事理,不糊涂。
真正热爱一件事,当然也不会轻易放下。
九十年代退休之后,朱老爷子总还是放不下那一方舞台。
只要有什么他能帮上忙的,他都积极参与。
他曾经三次谢幕,又三次食言。
2003年,他参加了
以抗击“非典”为题材的话剧《北街南院》的演出
;2005年,为了纪念反法西斯战争六十周年,
他又参加了《屠夫》的复排。
当时濮存昕以为这会是老爷子最后一次告别演出,还专门电话给何冰,让他坐飞机赶回来看。
没想到,2008年,为了支援四川抗震救灾,朱旭再次登台。
退休后的每一次登台,他总会说:“诸位,这是我最后的谢幕演出了!”
但结果却是次次反悔。
2012年,北京人艺建院六十周年,
82岁的朱老又出现在了院庆大戏《甲子园》中,那也是他最后一次站在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