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近来最火爆的电影是哪部？当然是刚刚票房超过34亿，锁定内地影史票房桂冠的《战狼2》。而说起其中最燃的台词，那无疑是吴京从《战狼1》带到《战狼2》的这句“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文 | 黄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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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霸气外露的豪言，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
当时，这句话叫做：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1
“虽远必诛”可不只是放狠话
西汉元帝初元四年（公元前45年），与汉朝久已无事的匈奴平地起惊雷——大汉派往匈奴郅支单于的使臣谷吉被对方杀害！
这位敢于擅杀汉使的郅支单于，什么来头？
十年前匈奴内部发生大分裂，为争夺王位继承权，出现五单于林立争锋的局面。大名鼎鼎的呼韩邪单于（就是娶了昭君的那位）在“五单于争位”中获胜。但分裂的局面没有结束，最终呼韩邪单于的哥哥郅支单于率部割据，还打败了呼韩邪。呼韩邪单于无奈之下，只得南迁内附汉朝。呼韩邪、郅支两单于，也就是当时的南、北匈奴。
不过那时的汉匈实力对比早就今非昔比，郅支单于并不迷糊，自知无法抗衡汉朝。于是他跟呼韩邪单于学得有模有样，也把自己的儿子送到长安当人质，表示依附汉朝。然而久而久之，他觉得汉朝偏心眼，帮着呼韩邪而不帮着他，心里这反意渐起，甚至还有意地羞辱汉派来的使节。
到了初元年间，郅支单于向汉朝提出：把儿子还给我，我愿意遣使进贡归附大汉。汉朝同意了他的请求，并派出卫司马谷吉为首的使团送其子奔赴匈奴北庭。
西汉君臣对郅支单于的逆反之心并非没有心理准备。不少朝臣建议谷吉送到边境就行了，但谷吉坚持要亲自把人送到单于面前，如果郅支单于敢于加害于我，那他就得罪了大汉，必定逃得远远的不再犯边，那牺牲臣一个也值了。
不想谷吉一语成谶。
郅支单于怒杀汉使，跟汉朝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打是打不过，只能逃。他逃得还真是够远，一路向西跑到了康居（约今哈萨克斯坦境内巴尔喀什湖和咸海之间）。这康居对于西汉来说，可以算是比较纯粹的外域，刚刚建立的西域都护府对这里都只能督查而无法直接管辖。
丝绸之路示意图。“虽远必诛”而论，康居确实足够“远”了。
郅支单于心想跑这么远，就算汉朝想报复也打不到这来。一开始也确实如他所愿，汉朝几次派人来讨要谷吉等人的尸身未果。郅支甚至挑衅性地派人到西域都护府上书给西汉：我现在过得很不好，想归顺大汉，你们快点来人接我吧，我愿意再把我儿子送长安去。潜台词我这天高皇帝远，有能耐你们来这收拾我啊！
在这种情况下，主角登场了。
陈汤，一介书生，还不是什么“正经”书生。出身贫寒的他，胸怀大志但行事实在不怎么君子，好不容易受到举荐又因不守孝道而入狱。此后再次获得入仕机会的陈汤，终于决定离开长安，主动申请出使外国。
就这样，在这个微妙的时期，陈汤迁升西域副校尉，担任西域都护甘延寿的副手。
出使西域的路上，陈汤向甘延寿建议：不能坐视匈奴在此做大，我们调动西域乌孙等国的士兵，攻灭郅支。甘延寿表示赞同但坚持要先上奏朝廷。陈汤屡劝无果之下，趁甘延寿生病，擅自假借汉帝诏令，征发西域各国士卒和汉朝在车师国屯田的士兵共4万多人。甘延寿发现之后还想阻止，陈汤直接拔剑威胁：大军已经集结，是你小子拦得住的（竖子欲沮众邪）？
于是大军分成六队，即刻出发。一路上陈汤明令不得侵扰百姓，并积极探听情报。很快，部队到达郅支城附近，扎下营寨。
这可吓了郅支单于一大跳。他遣使到汉营问汉军为何而来。陈汤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你们单于不是说在这住得委屈想回我大汉吗，大汉皇帝心疼他，派我来接人了；让单于跟大臣好好商量商量，要是不来几个重要人物跟我谈，就太没有待人接客之礼了。
听到这个，单于也就明白对方这是找他算账来了，退无可退的他只能硬着头皮死守。第二天汉军就开始攻城，击败外围救援的一万多康居骑兵，迅速攻破城池，本想活捉的郅支单于也在乱兵中被杀。此役汉军斩杀一千五百多人，俘虏一千多人。
南、北匈奴迁徙路线示意图。逃到康居的郅支单于被西汉击败后，北匈奴还在继续西迁。
陈汤与甘延寿随后向朝廷上疏告捷：
“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唐、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籓，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陈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句名言正是出自这封上疏。陈汤等是提着敌酋的首级放出这句“狠话”的，“槀街”是长安城中的使馆区，意思就是将郅支单于等北匈奴贵族头颅挂在使馆门口，以儆效尤，让各国都明白，侵犯强大汉朝的人，不管离得多远，也一定会诛杀！
此言一直传承下来，并泛化为“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成为最熟悉的一句壮志豪言。
2
那些“犯强汉者”的命运
“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
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
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独匈奴未耳。”
这是苏武在面对匈奴招降时所说的话。当时匈奴在苏武面前审讯汉使，直接砍了虞常，又举剑威胁张胜致其投降，本想以此劝降苏武。没想到反被苏武的话直接呛了回去，此后对汉使只能流放而不敢加害。
民族英雄苏武，也曾为“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代言。
这是因为，苏武所说，无一虚言。“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几乎是汉朝对外关系的常态。
汉武帝元鼎四年（前113年），南越政权内部发生分歧，国王赵兴、太后穋氏主张朝觐汉帝，附庸西汉；但宰相吕嘉反对。汉武帝派出2000人欲诛吕嘉。第二年吕嘉干脆发动政变，杀国王、太后和汉使，另立赵建德为王。当年秋天，武帝派遣五路大军，直接灭亡南越，在此设立南海，儋耳、珠崖、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九郡，划入汉境。
这过程中居然还有一个自找麻烦的倒霉蛋——东越（闽越）。汉军出征南越，东越主动申请出兵8000加入讨伐；但一直到南越灭亡，东越的军队也没到。有朝臣因此向武帝建议征东越，一开始武帝还不同意，结果南越国王自己害怕并采取了对抗姿态。最后，东越也被西汉大军灭亡。
西汉初期，燕人卫满推翻朝鲜当地政权，自立为王，建立卫氏朝鲜。本来卫氏朝鲜主动做汉朝的藩属，但到了武帝时期，开始与西汉政权交恶，不仅自己不再向汉纳贡，还阻碍邻国与汉朝通商朝贡。武帝派出使臣涉何试图改善关系未果，涉何十分气愤。此后，朝鲜王发兵突袭辽东，杀掉涉何。
当年秋天，武帝发兵五万，攻陷朝鲜王城，灭亡卫氏朝鲜，在其辖境设置乐浪、临屯、玄菟和真番四郡。
至于大宛这事更加令人无语。大宛是当时知名的良马产地，汉武帝听闻此事，就派使臣车令，带着二十万两黄金和一匹纯金马去换汗血宝马。但偏巧这大宛国王是个倔脾气，人家就喜欢宝马，给多少钱不换。还是熟悉的剧情，汉使很生气。大宛王一怒之下杀掉汉使，抢夺金银；自以为汉朝远着呢，不会派兵报复。
于是汉武帝派出他的小舅子李广利，没发多少正经兵力，给他发了差不多十万囚犯和小混混（郡国恶少年），再加上点西域属国的骑兵。整个行军过程，沿途各国不敢抵抗，纷纷开城携壶浆来迎；单单一个轮台国闭城禁守，不予合作，结果汉军顺道把轮台也给灭了（攻数日，屠之）。大宛被汉军一顿胖揍之后，内部矛头指向了那位倔国王，干脆把他砍了，遣使携其首级向汉求和，并且表示：咱这的马您随便挑。汉军当然也欣然接受，带走几千匹好马，同时还册立了一个亲汉的大宛王。
你以为这就完了？汉朝“虽远必诛”的例子一抓一大把，有些国家“犯强汉”之处让人简直难以置信。
“夜郎自大”是广为人知的典故。这个夜郎国，就是西汉时期收入国境的。出兵理由？就是“夜郎自大”！根据历史记载，当时自大的不只一个夜郎，还有位于云南的滇国，元狩年间（前122—前117年）张骞出使到云贵地区，“滇王”和“夜郎候”都问他：“汉孰与我大？”好了，这下西汉君臣表示：这两个地理成绩不好的，我记住了。元封二年（前109年），武帝兵临滇国，其国王直接拱手投降。
好吧，看来有时候没文化真的是很可怕……
整个汉代，这样“有仇就报、马上就报”的风格，相当流行，这我们还没算上汉代最大规模的军事战争行动——大军征匈奴……
3
大使也疯狂！擅执天子之剑的他们
东汉永平十六年（73年），一位汉臣带着36人来到西域，开启了一段纵横西域的传奇经历。
他就是班超。
班超，字仲升，名门之后，汉朝大儒班彪之子，编修《汉书》的班固胞弟，著名才女班昭的兄长。这一家子文学家、史学家，怎么出了这么一号威震西域的“武将”？
其实班超本来也是个笔杆子。哥哥班固入仕担任校书郎，班超为了挣点钱，也为公家抄书为业。但是这个年轻人不甘于此，决定“投笔从戎”，从此班家少了一位文史大家，多了一位纵横外交场的英雄人物。
永平十六年（73年），班超跟从窦固出击北匈奴，并表现出他在军事和外交方面的才华。于是，打完仗他没回去，而是作为汉使留在了西域，他没带什么兵力，身边只有“吏士三十六人”。但就这个小团队，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竟然玩转整个西域，无敢不服。
这帮人都干出什么事了？
班超在使臣任上第一战就让人眼前一亮。
试想，你出使别国尝试发展外交关系，但等你到了才发现，敌对国的大使也来跟你“抢生意”，甚至抢在你前头“捷足先登”了，你该如何虎口夺食呢？
班超第一次出使鄯善国就碰到了这种状况。初到时对方给的待遇相当不错，但这服务质量后来越来越差了。班超很快明白了个中原因：这是匈奴的使臣也到了，鄯善国王首鼠两端，想谁也不得罪左右逢源。
你猜他怎么干的？好，你鄯善国不知道选谁，我就把选项给你取消掉吧！班超带人连夜突袭匈奴使臣营地，火烧连营，把匈奴使团一百多人一锅端了。
还有这种操作？
然后班超把鄯善国王找来，提着匈奴使者的首级给他看，把他吓得不轻。班超随即宽慰他：你们鄯善以后就跟着我们大汉混吧，准没错。碰上这样的狠角色，国王还有什么话？很干脆地与东汉结交，还派出王子去当人质。
首战大捷，老长官窦固想给他申请升官，结果皇帝说：这小伙子太适合当使臣了，还在那待着吧。窦固又想给他加派人手，班超却谢绝了：我就这三十来人足够了，多了还累赘。
这是何等的自信！
接下来的岁月，班超在西域玩得越来越溜了。
出访于阗，对方的国师亲匈奴，想从中作梗。（于阗崇信巫术，国师的地位权力还是非常了得的）班超直接砍了国师，还把跟国师一起来找麻烦的宰相吊起来打。最后才把国王找来，跟他讲“我们从来都是坚持用真理说服人”……
龟兹国王亲匈奴，并且杀死邻国疏勒国的国王，立龟兹人为王。班超带人从小道进入疏勒，本意要劝降国王。这国王看班超也没多少人，自然不肯降。班超派人趁其不备，成功“绑架”了国王，随即开赴城内，把疏勒文武百官召集起来，当场历数龟兹和国王的罪状，另立疏勒本国贵族为王。
班超在西域的威望，后来到了什么程度呢？多国纷纷表示：汉使你不能回国啊，你不在这我们咋办啊？我们依靠汉使就跟小孩依赖父母一样，你可不能走啊……班超作为一个使臣，直把西域变成了“离开汉朝没法过”的格局。
班超这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其实当年还是追寻“偶像的足迹”才走上这条路的。班超的“偶像”是谁呢？
班超当年投笔从戎时，就这样感叹：“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首通西域的张骞人所皆知，这位傅介子做了啥事，让班超这种奇才五体投地？
傅介子，西汉昭帝时人，也是一位使臣。此前龟兹、楼兰都曾杀过汉使，与西汉关系紧张。这位使臣到了楼兰，上来就是一通骂，然后威胁说：我们大汉军队马上就到，你们接待了匈奴使者，怎么不报告？吓得楼兰王马上谢罪，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匈奴使臣的行踪。傅介子立即率人过去追杀了匈奴使团。
这还没完，傅介子对楼兰和龟兹还是很不满意，觉得他们的反复无常应该得到惩戒。这位想到的方案竟然是来一次“斩首行动”——行刺国王！他跟大将军霍光说：我出使的时候，发现他们的国王离人很近，刺杀完全可行。霍光给的建议也让人惊掉下巴：龟兹这地方有点远，你先拿楼兰试试手吧！……
傅介子到了楼兰，用金银财物引诱国王与自己在帐中密谈，两个壮士趁机刺杀成功。刺杀完毕，傅介子脸不红心不跳，向众人宣告：楼兰王有罪，天子派我来诛杀他，你们下一任国王就是押在长安当人质的那位太子了；大汉部队马上就到，你们谁敢动，有一个敢动的，你们楼兰就得亡国！那可不，这阵势谁敢动？自然是众人皆服。
傅介子和他的“迷弟”班超，在汉朝不是个例。“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版权所有者”——陈汤，也是以使臣身份“诛杀”郅支单于。这些把各种手段玩出花的汉使，在一定程度上比军队还好用。
陈汤征讨北匈奴，看起来调动了四万大军，但其实西汉朝廷在此战居然没费一兵一卒，未花一银一钱！
国无恒强。
汉武帝时期那样国库充盈，在位50年，打了45年仗，绝非常态；即便是武帝，也不得不在晚年轮台罪己，检讨自己的穷兵黩武。多数时间，强如汉朝也不是说打就打。像陈汤出征的汉元帝时代，西汉王朝已处在由盛转衰的阶段，如果没有陈汤的权机应变，郅支单于是否真的会遭到汉的武力报复还很难说。
西汉控制西域，尤其是设置西域都护府以后，这块地界虽然不是汉的领土，但基本被汉视作自己的“后花园”。而调动都护府内诸国兵力，本就是西域都护的权力之一。西域远离朝廷，来自中央的不论是掣肘还是支援都是少之又少。于是，这里自然成为天才的舞台，造就了大批“嚣张跋扈”而又智勇双全的使臣。
总之，千万别惹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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