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最好的朋友，喝最烈的酒

直到毕业许多年后，许多人还是没明白为什么张亮与李健会成为好朋友。

李健是拳击特招生，性子如出拳同样火爆，像一团火。张亮是个书呆子，来自遥远的某个小村，一副愣头青的样子，时常被同班生欺负。

张亮也不是没好奇过这个问题，一次他愣头愣脑去问，李健挠了挠脑袋，说可能一开始纯粹是看不起别人欺负你吧，相处久发现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无论如何，两人确实在大学四年中形影不离，李健是爱管闲事的主，稍稍有看不过去的事就易同人起冲突。每到这种时候，总会有个唯唯诺诺的家伙跟在他屁股后面替他赔不是、收烂摊，这对组合也算声名远扬。

可一切总有离别的一天。

大学散伙饭上，张亮头一次喝得酩酊大醉，他红着眼睛给李健倒酒。

“我就要回老家了，从此以后我就没朋友啦！”

但没人听到他说话，在人群中他永远是最不起眼的那个，李健也有些醉了，向他敬酒的人是最多的。自己在大学时期几乎包揽了市区所有拳击比赛的冠军，所有人都相信他将来有一天会成为家喻户晓。

“李健，哪天真成中国泰森了，记得抬兄弟一手啊！”

“李健，想好去哪个队了吗？总感觉他们为了争你都私下都打过好多架了。”

李健傻笑着，猛拍大腿，咣当站起。

“都一个一个给我瞧好了，我李健总有一天会成为全中国，哦不是，全世界最牛逼的拳击手！”

众人喝彩。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张亮默默喝完了一杯酒，抓起书包落寞离开。

1

张亮对李健是有崇拜感的，他觉得李健就像是武侠小说里出来的人物，讲义气，天不怕地不怕，想到什么说什么，也不顾及任何人脸色。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可自己呢？已经毕业了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李健于他就像是太阳一样的存在，灼眼、炽热，却遥不可及。这或许是那天他选择默默离开的理由——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不会缺朋友，自己对他来说也只是陪伴时间稍长些的过客而已。

这样想着，凌晨刺骨的寒风也将他吹得清醒了些。

“站住别动，照我说的做。”

有人捂了他的嘴，腰也被什么东西抵住。

“行了，值钱的都交了吧，快些。”

张亮彻底清醒过来了，围住自己的有四个，起码一把刀，这种时候确实只能自认倒霉。他钱包确实有不少现金，这些人想必也抢出心得了，专趁毕业季下手。

他摸了摸口袋，心里一凉——出来时候有些醉意，忘记带钱包了，应该还在聚餐桌子上。

“我......钱包没带......”他有些慌了：“是真的！我可以回去拿——”

“兄弟，你把我当傻子耍？”为首那人咧了咧嘴：“有没有？”

“......真没有。”

他眼前忽然一黑，随后腹部传来巨大的痛感，整个人就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上。

窝囊，真是窝囊。自己大学四年究竟在干些什么呀？被人嫌弃土，被人欺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现在更好，毕个业都会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换作平时，李健一定会义无反顾挡在自己身边的吧，他就是那种哪怕有四百个人挡在面前也能撩起袖子干的人。

是啊，毕了业，自己生命中唯一看得起自己的人，那轮太阳，也终于要离开自己了......

他抱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张亮。”他听到喊声。

“张亮！！！”他听到脚步声。

“我去你的，滚！”

他听到一声熟悉的骂街，睁开眼睛，李健一记后手重拳已经把一人直挺挺撂倒在地。

李健长哈出一口白气，他搓了搓手，随后挡在张亮面前。

“你一个人走啥？真以为我不知道？”

张亮痛苦喘息着，没力气说话，他看见李健的身体缓缓下沉下来，剩余三个混混已经掏出匕首，二话不说就向李健冲去。

李健且战且退，凭借远超普通人的反应和距离感和三人周旋，时不时挥出记冷拳，竟是不落下风。

“唔！”一人太阳穴挨上一拳，倒在地上痛苦扭动。

“干！”为首那人气急败坏：“我砍死你！”

可他冲向的却是张亮。

张亮彻底懵了，脑中一片空白，他依稀听见李健提醒他护头的大喊，和不断靠近的脚步声。

那道寒芒越来越近，随即在自己眼前停止，一串闪亮的血珠洒向天空。

自己中刀了么？

张亮缓缓睁眼，看到的却是李健如磐石一样的身躯，他用右手硬生生格下这一刀，忍痛一个刺拳正中对方的眼睛。

剩下一人见老大倒下，看上去有些慌乱，头也不回跑了。

月色下，李健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臂，怔了一会儿。

“一群垃圾，没事吧？”

2

张亮再三要求自己得陪李健去次医院，被李健很坚决拒绝了，张亮订的车票就是第二天的，他觉得这城市和这大学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就被割了一刀而已，这种伤多了去了。”李健咧嘴笑笑、一边撩起衣服：“看，这里，还有这里，有句话说得好，伤痕是男人的勋章！”

张亮无奈只好答应，他知道李健的脾气。

临走前，他问李健，自己算不算他最好的朋友。

“扯什么犊子呢，肯定是啊，保持联系，空了就去看你呗。”

张亮笑着点了点头，准备走了。

“对了。”李健叫住他：“有些话我说出口虽然有些奇怪......”

“但你是挺牛逼一个人，做事沉得进去，别整天把自己想得一文不值的，你比许多人强多了。”

张亮听了这句话整个人顿了一下，随后缓缓回头。

是啊，这个人，真的就像是太阳一样。

他对李健重重点头。

3

这之后过去了很久，在张亮的生命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他隔三差五就给李健打电话，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他们确实仍保持着很密切的联系。

然而，慢慢就淡了。李健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漠，从不与张亮谈自己的近况，后者若主动找他，往往也是敷衍应对。

张亮难过，他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与李健那天说的一样，他们会一直这样要好下去。可时间终究还是能磨平一切，自己唯一的好朋友，离开自己了。

岁月如梭。

张亮始终记得李健对他说过的话，做事沉得进去，这是他唯一一次听到的夸奖，便始终如此践行着。

他兢兢业业工作，随后创业，公司规模越来越大，他变得非常非常有钱。

他的下属知道他爱看拳击比赛，张亮从不会错过任何拳击比赛，他每次都看得聚精会神，生怕遗漏一丝细节。

可每次，他看到登场选手的名字时，眼神总会变得黯然。

李健，我为什么还没有见到你？

4

张亮出差到一个大城市里，尽管他很有钱，但他不喜欢大城市的氛围，也许是学生时代在他记忆里烙印下无数悲伤回忆的缘故。

谈完这个合同就赶快离开，他这样想着。

和助理核对接机时间时，他听到巷子里传来争执声。

“不看路吗？”

“不就个送快递的，打！”

张亮皱了皱眉，往小巷内走去，发现三个人正冲着一个快递员拳打脚踢。

外卖箱被打漏，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那快递员不还手，也不吭声，一只手垂在肩膀，另一只手臂护着头。

“喂，你们，别打了。”

“哟，穿得倒是人模狗样儿，不打可以，他撞我们在先，赔钱。”

张亮甩出十张人民币，混混吹了声口哨，飞快接过，走了。

“你没——”

张亮伸手想把那个快递员拉起来，可话没说完就怔住了。

快递员是李健。

李健坐在地上，苦苦一笑，倒是先把手伸出来了。

“拉兄弟一把。”

5

张亮给李健倒了最后一杯酒，他哭得泣不成声。

如果那一天自己坚持送李健去医院。